他沉默良久,目光從跳躍的爐火移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緩緩收回,最終落在我臉上。那眼神中,疲憊依舊,但多了一份歷經滄桑后的決斷和一種被重新點燃的責任感。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好吧!朝陽縣長!既然組織需要,東洪需要,我這把老骨頭……就再拼一次!政協主席這個擔子……我焦進崗,接了!你放心去市委匯報!東洪這邊的老同志,亂不了!”
窗外,在東洪縣委大院政協主席胡延坤的辦公室,爐火燒的正旺,但胡延坤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椎骨直沖頭頂,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讓他如墜冰窟!
他剛剛放下電話,話筒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個“老部下”驚恐而急促的聲音:“胡主席!不好了!曹河……曹河那個看倉庫的老曹頭……曹德福……被公安局抓了!被秘密帶走了!聽說……聽說田嘉明親自神的,熬了一宿……全交代了!連……連轉移油的事……都……”
“哐當!”胡延坤手中的話筒脫手滑落,重重砸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他整個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向后踉蹌一步,重重跌坐在皮椅里。一陣劇烈的絞痛瞬間席卷全身,讓他眼前發黑,呼吸困難,豆大的冷汗瞬間從額頭、鬢角滲出,順著灰敗的臉頰滑落。
“呃……”他發出一聲痛苦而壓抑的呻吟,右手死死捂住胸口,左手顫抖著,幾乎是憑著本能,哆哆嗦嗦地拉開辦公桌最上面的抽屜。抽屜里,除了幾份文件,還有一個白色的小藥瓶。他手指顫抖得厲害,試了幾次才擰開瓶蓋,倒出幾粒小小的、棕褐色的速效救心丸,也顧不上數,一股腦塞進嘴里,連水都沒喝,就這么硬生生地干了下去!
苦澀的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伴隨著心臟一陣陣劇烈的絞痛和窒息感。他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完了!徹底完了!曹德福那個軟骨頭!竟然全交代了!自己親自指揮轉移石油的事,栽贓薛紅的事……樁樁件件,鐵證如山!大勢已去!死到臨頭!
一股巨大的絕望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心頭。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的聲音,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瀕死的掙扎。他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兒子胡玉生躺在醫院病床上,臉色蒼白、眼神絕望的模樣……不!不能死!現在還不能死!玉生還在看守所里!他還等著自己這個當爹的去斡旋!去救命!自己要是就這么死了,玉生怎么辦?他那個案子,板上釘釘,不死也得脫層皮!誰來救他?!
胡延坤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和決絕!他強忍著心臟的絞痛,掙扎著坐直身體,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辦公桌邊緣。又暗自感慨,不能怪罪老曹啊,換做是誰,能在田嘉明的手中全身而退啊!老黃這么豁達一個人,都被他王八蛋的給逼死了!
變天了!真的變天了!他胡延坤在東洪官場縱橫幾十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沒想到,臨了臨了,竟然栽在了李朝陽這個毛頭小子手里!栽在了田嘉明那條瘋狗手里!自己死,無所謂!活了快六十歲,該享受的都享受了,該風光的都風光了!可玉生……他才三十多歲啊!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不能就這么毀了!
胡延坤的思緒如同失控的野馬,瘋狂地回溯著這段時間以來的點點滴滴。從沈鵬作為縣政府工作組組長進駐石油公司,一開始就殺氣騰騰,擺明了要深挖胡玉生的問題,到后來沈鵬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得“通情達理”,甚至暗示可以“網開一面”……當時他就覺得蹊蹺,但為了兒子,他選擇了相信,選擇了配合。
現在想來,這轉變絕非偶然!胡延坤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是玉生!一定是玉生在里面賭對了!玉生一定是抓住了沈鵬的把柄!沈鵬戴罪之身,親自負責石油公司劃轉的深挖工作,他態度突然軟化,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沈鵬自己屁股底下也不干凈!而且這個把柄,很可能就藏在平水河大橋工程里!玉生負責石油公司對平水河大橋工地的柴油供應,他太清楚里面那些貓膩了!沈鵬作為當時平水河大橋建設指揮部的總指揮,能脫得了干系?!
想到這里,胡延坤的心臟猛地一跳,不是因為絞痛,而是因為一種豁然開朗的狂喜和冰冷的算計!對!一定是這樣!難怪市政法委書記李顯平這段時間一直在暗中出手幫忙!他那個外甥沈鵬,現在可是掛空擋的常委!沈鵬要是倒了,李顯平的臉往哪擱?他這是在保沈鵬!也是在保他自己!玉生要是把沈鵬咬出來,李顯平也跑不了!
想通了這一層,胡延坤抽著煙,煙頭掐滅一個又一個。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形!
他顫抖著手,再次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市政法委書記李顯平的保密專線。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傳來李顯平略顯疲憊的聲音:“哦?延坤啊?這么早!”
胡延坤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輕松:“顯平書記啊,打擾你休息了。沒啥大事,就是……心里不踏實,想跟你聊聊。”
李顯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延坤啊,怎么了?是不是玉生那邊……”
“玉生那邊……還好。”胡延坤打斷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低沉而冰冷,“顯平啊,東洪石油被盜的事,您知道吧。
李顯平把弄著電話線,說道:“知道啊,這事我已經知道了,畢竟量不小啊,沈鵬給我說過!不過,我看了專報說這批石油被什么財務科長給轉移了是吧。
胡延坤坦然一笑,說道:“其實啊,顯平啊,事情,并不像你從文件里看到的那樣……。說著,胡延坤就把石油失竊的事,一五一十的與李顯平說了。胡延坤又補充道:“顯平啊,我剛得到消息啊,曹河那個看倉庫的老曹頭……曹德福,被田嘉明他們抓了!熬了一宿……全交代了!”
又是刑訊逼供!
胡延坤道:“我現在不關心這個,事實就是這樣!我參與了石油轉移。”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胡延坤甚至能聽到李顯平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過了好幾秒,才傳來李顯平強作鎮定、卻難掩驚駭的聲音:“這個看門的老頭,他……他交代什么了?延坤,你別嚇我!”
胡延坤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平靜:“還能交代什么?轉移油的事唄!幾百噸柴油,地址是我給的,名單是我列的,司機是我找的……他全說了!顯平啊,這么說吧,。我完了!徹底完了!”
“你……你糊涂啊!”李顯平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一種氣急敗壞的驚恐和難以置信的憤怒,“延坤!你……你怎么能親自去干這種事?!你……你這不是自尋死路嗎?!你讓我……你讓我怎么幫你?!”
“幫我?”胡延坤嗤笑一聲,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嘲諷和冰冷的威脅,“顯平啊,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自己親自出面。但當時那種情況,除了自己,還能交給誰放心?交給外人?死得更快!”
兩人說了幾句之后,胡延坤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刀,直刺對方心窩:“顯平啊,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幫忙,保玉生,其實也是在保沈鵬!對不對?玉生早就把沈鵬在平水河大橋工程里那些事,摸得一清二楚了!沈鵬利用職權,倒賣工程材料,虛報柴油用量,吃回扣……樁樁件件,玉生手里都有證據!他要是真豁出去,把沈鵬咬出來……顯平啊,你這個當舅舅的,臉上也不好看吧?”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