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彭凱歌平日里與我接觸并不多,到任不久后,一次陪同視察途中,意外突然降臨。一場毫無預兆的事故,讓他一頭狠狠地撞在了前擋風玻璃和駕駛臺上。劇烈的撞擊致使他多處肋骨骨折,頭部也受到了嚴重創傷,整個人瞬間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之中。也正因這起意外,我臨時決定讓辦公室副主任韓俊負責縣政府的日常工作。
在與韓俊后續的接觸過程中,我逐漸發現,這個同志身上有著令人矚目的閃光點。他為人極為精明,處理事務時總能迅速抓住關鍵要點;工作態度踏實認真,每一項任務都能完成得細致入微,充分展現出了一個領導干部作為辦公室主任應有的專業水平和工作能力,甚至可以說是超水平發揮,這讓我對韓俊刮目相看。
我坐在辦公室里,看著前來匯報工作的組織部長呂連群,心中惦記著彭凱歌的傷勢,便開口問道:“呂部長,這個彭主任已經出院了嗎?我上次去看他的時候,他不還躺在病床上,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嗎?”
呂連群微微向前傾了傾身子,臉上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說道:“縣長,病人總不能一直躺在病床上啊,一直躺著反倒不利于身體恢復嘛。現在醫生已經同意他出院了,依我看,應該沒多大問題了。”
我眉頭微微一皺,語重心長地說道:“連群同志,你是組織部長,可要帶頭關心同志啊。要是彭凱歌同志身體還沒養好,就這么倉促地讓人家來上班,我這當縣長的,心里實在是不忍啊。”
呂連群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隨后說道:“縣長,我是這么考慮的,彭凱歌同志想來上班、主動工作,這份積極性確實是好事,咱們肯定得支持。但從您關心他的角度來說,也非常有道理。不過,您也清楚,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工作千頭萬緒,每天不僅要迎來送往,還要處理大量的辦文辦事辦會工作,這樣高強度的工作環境,確實不利于他身體恢復。所以縣長,我提議,就算彭凱歌來上班,也該把他調整到其他合適的崗位上,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一職,咱們還是慎重考慮、重新選擇吧。”
聽著呂連群這番話,我在心里暗自感慨:怪不得縣委書記李泰峰同志如此器重他,他總能精準地把握領導的想法,領導想什么他就說什么、做什么,甚至還能提前一步想到領導前面,讓領導切實感受到被理解。人無完人,小人也好,壞人也罷,關鍵在于如何合理任用。于是我接著問道:“連群同志,這個分析有道理,對同志的關心就得體現在實際行動上,你覺得凱歌同志該怎么安排比較合適呢?”
呂連群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彭凱歌現在是縣政府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按照慣例,縣政府黨組成員一般都處在重要崗位上,但這也只是慣例。如果他身體確實不允許繼續承擔現職工作,我們就應充分考慮他的實際情況。我覺得可以安排他到縣政協或縣人大當個辦公室主任主任,縣政協的辦公室主任老周,這次也解決副縣級,下個月就和政研室的老孫一起退休了,這樣他的級別沒有變化,但是工作壓力卻輕松了許多,縣政府黨組成員的身份也可以相應轉為縣人大的黨組成員,也是一種重用嘛。當然,做出這個決定,最根本的還是出于對同志身體狀況的考慮,等他身體完全恢復、有能力挑起重擔時,組織可以再重新斟酌他的崗位安排。”
聽到呂連群提出要把彭凱歌安排到政協或人大任辦公室主任,我心中頓時覺得這個落差有些太大了。雖然四大班子的辦公室主任在行政級別上都是辦公室主任,但實際情況卻大不相同。縣委辦主任是副縣級,還是縣委常委,而其他三位主任僅僅是正科級。從工作的重要性來講,縣人大和政協辦公室主任的工作與縣政府辦公室主任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我面露難色,緩緩說道:“這樣安排恐怕不太妥當,無論怎么說,彭凱歌同志都是因公負傷,而且總體受的還是皮外傷,不能因為同志受過傷,就把他安排到這樣的崗位上。”我想了想道:“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咱們再好好考慮一下吧。”
呂連群緊接著說道:“縣長,無論下一步怎么安排彭凱歌同志,我都鄭重提議由韓俊同志接任縣政府辦公室主任,由楊伯君同志接任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也是一直以來的慣例。”
我疑惑地問道:“什么慣例?”
呂連群解釋道:“縣長,不是什么特殊慣例,就是縣長的秘書一般都會擔任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
雖然目前我與楊伯君在工作上的磨合還算順利,但在我心里,始終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這種感覺很微妙,是一種難以喻的直覺,而直覺往往是最準確的判斷之一。這些難以名狀的感受雖然說起來玄妙,但直覺帶來的警示有時卻異常準確。我思索片刻后說道:“連群同志,這個事情我還沒考慮清楚,再說現在還處于人事凍結階段,在人事沒有解凍之前,咱們先不考慮、不討論這些問題。”呂連群聽后,點頭示意,隨后告辭離去。
呂連群走后,我和分管工業的副縣長劉超英一同前往各個鄉鎮,查看地毯產業與人發產業的推進進度。一路上,車窗外的景色不斷向后飛馳,農田、村莊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生機勃勃。各個鄉鎮和縣里一樣,都積極響應號召,成立了地毯產業工作領導小組,由鄉鎮書記親自擔任組長。縣里將發展地毯產業的任務目標,如同分配種西瓜的任務一般,詳細地分解到了各個鄉,各個鄉又進一步將目標細化到各個村。
此前,我與曉陽交流過,得知平安縣從事地毯紡織的大概有9萬多戶,差不多平安縣十個人里就有一個人在織地毯。今年,我給縣里定下的目標是發展1萬戶地毯戶,換算下來,20個鄉每個鄉只需分攤500戶,每個村也就十多戶,這樣的數量比重并不算高。目前,東洪縣的地毯產業都還處于起步階段,各鄉鎮紛紛鼓勵辦起了小型地毯廠。我還與建峰進行了電話對接,令人欣喜的是,劍鋒的外貿公司給出的價格比平安縣的地毯總公司還要高一些,這也就意味著,在短期內,地毯的銷路沒有任何問題,這讓我對地毯產業的發展充滿了信心。
查看完地毯推廣成效后,接下來的兩天,我又馬不停蹄地去查看了平水河大橋修復工程進展情況、東洪縣水庫建設籌備情況和東光公路建設情況。每到一處工地,我都仔細詢問工程進度,查看施工質量。幾個重大工程走下來,都取得了不錯的進展,看到工人們熱火朝天地忙碌著,各項工程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我的心情也頗為愉悅。當下,最關鍵的是要成立獨立于城關鎮的工業開發區,將其作為縣政府的派出機構,切實抓好工業發展。緊接著,我又去調研了東洪縣工業開發區的前期規劃工作。
在查看東洪縣工業園區基礎設施后,在聽取了交通局、水利局、電力局以及城關鎮關于“三通一平”前期準備工作的匯報。隨后便返回了縣委大院。
當汽車緩緩開進縣委大院時,我透過車窗,看到縣政府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彭凱歌一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大院里走著。他每走一步都顯得十分吃力,臉上還帶著未完全消退的傷痛痕跡。我轉頭對身旁的劉超英副縣長說道:“看來,彭凱歌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好,拐杖都還沒丟啊。”
劉超英副縣長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沒有多說什么。
回到縣政府辦公室后不久,縣政府副縣長焦楊帶著兩個干部來到我門口。焦楊縣長身材高挑,一頭干練的馬尾短發。她身旁除了農業局局長馮國斌,另外一個我不太熟悉。焦楊縣長面帶微笑,說道:“縣長,我跟您匯報一下,這是縣政府辦公室以前的老科長老馬,現在到農業生產資料公司當一把手了,今天我們來主要是匯報農業生產資料公司的事情。”我目光看向老馬,他50多歲的年紀,光頭锃亮,眼神中透著一股犀利勁兒,渾身上下煥發著與普通老干部不同的精氣神,讓人一眼就能感覺到他的干練。我微微點頭,說道:“馬書記,有印象,上次縣政府辦公室開會,馬書記還發過吧。”
老馬書記連忙說道:“縣長,當時您剛來,不了解您的性格,還請您多多諒解。”
焦楊縣長輕輕捋了捋額前的碎發,笑著說道:“縣長如果不原諒你,你怎么能到農業生產資料公司當一把手呢?縣長是個寬宏大量的人。”
我笑著說道:“農業生產資料公司是縣委縣政府重點打造的一個農資專營企業。現在整個農資市場,雖然國家一再規范,但由于市場規模大、利潤高,難免有人會鋌而走險。這里面既有制度方面需要完善的問題,也涉及到為民營企業讓利的考量。成立農業生產資料公司,一是要在縣里農業生產方面樹立起一面旗幟,你們的主要任務是科技助農、激濁揚清,把農業生產資料公司培育起來,賣物美價廉的化肥農藥。”
老馬認真地說道:“縣長,我到農業生產資料公司已經一個多月了。在縣委縣政府的堅強領導下,在縣農業局的大力支持下,我們還是取得了一些工作進展,向您匯報一下。我們做了以下幾個工作:第一,理清發展的工作思路,開展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目的是找出在東洪縣這樣一個農業大縣,農業生產資料公司的發展為什么會處于如此困難、幾近破產的境地,要從思想上找到制約企業發展的根本問題;第二,找準工作的著力點……”
我全神貫注地聽著老馬關于農業生產資料公司主要存在的問題和下一步工作的打算,隨后問道:“馬書記,你工作思路很明確,工作重點也很清晰。目前的困難主要是農藥銷售的問題吧?”
馬書記面露愁容,匯報說:“縣長,這件事也出乎我們的意料。剛剛已經匯報過,縣農業開發總公司從縣里各家銀行總共貸款了40多萬進了一大批農藥,這批農藥主要是針對蚜蟲、蛾蟲、紅蜘蛛這些常見蟲害的。按照我們原本的規劃,在各鄉鎮農技站的大力支持下,能賣個不錯的價錢,我們也做了詳細的市場分析。但因為坤豪公司免費給大家發農藥,農藥需求量大幅減少,我們這批藥就相當于囤在倉庫里了。”
我微微點頭,說道:“公司免費發藥,也是因為對之前農資問題質量不達標的一個補償,這是縣委縣政府統籌做出的決定。”
馬書記很是尷尬的說道:“免費發藥肯定是好事,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縣里進的這批農藥賣不出去了。”
我關切地問道:“農藥的保質期是幾年?”
馬書記回答道:“農藥的保質期是三年,咱們進的這批貨,生產日期還沒過一年,相當于還有兩年時間。”
我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時間,說道:“馬書記,我認為今年就算你們銷售不了,還有明年嘛,零零散散地銷售這批農藥,等到兩年時間,我相信還是能賣掉的。”
馬書記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說道:“縣長,如果這批農藥不是貸款進的,我們沒什么壓力,但這批農藥主要是靠縣里的貸款進的,貸款利息都接近十個點,相當于這批農藥無緣無故就要承擔幾萬塊錢的利息。這樣時間成本拉長之后,利潤就會攤薄,甚至可能出現虧損。縣長,您知道的,咱們農業生產資料公司,這招牌剛剛才豎起來。”
我沉思片刻,說道:“焦縣長,縣里不少國有企業都存在銀行利率負擔太重這個共性問題。貸款謀發展,關鍵看利息啊,如果這批貨咱們不能達到二十個點的利潤,其實就是虧錢的,如果算上人工成本,那就是鐵定虧錢的。現在來看,這件事就考驗你們農業生產資料公司領導班子的領導能力、決策能力以及銷售能力了。”
焦楊說道:“縣長,雖然有困難,但是我們還是在一直積極的想辦法,包括和各鄉鎮政府進行合作,他們文化下鄉的時候,我們順便賣一些,現在看起來,還是有些成效的。”
馬書記又想起了一件事,說道:“縣長,還有一件事要跟您匯報,縣農業開發總公司在各縣直接公開招商、委托經營,只要交錢就可以拿到委托經營合同、賣農資。咱們縣里現在已經有坤豪公司這個民營企業了,市里面農業開發總公司也要這么干,這樣的話,就會有三家企業在做農資經營。”
我點點頭,說道:“市場競爭是必然的,國有企業要積極投入到市場競爭當中,這是大政策、大方向。雖然這種招商委托經營的行為有些打擦邊球,但現在看起來并不違法。既然是合法的,縣里總不能不讓人家銷售吧?”
焦楊清了清嗓子,她的聲音清脆而有力:“縣長,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個坤豪公司銷售假冒偽劣商品的事,咱們工商局只罰款,是不是違法成本太低了?還有,打人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判決,縣里面對坤豪公司太過包容,農業系統的干部有些意見呀。”她一邊說著,一邊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
我微微點頭,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凝重,緩緩說道:“參與打人的大家已經拿了一些賠償,但是這件事還沒有結束,公安局來匯報過,一個關鍵人還沒有找到,公安機關還在找。畢瑞豪已經找我說了,打人的事坤豪公司也是受害者,這事和坤豪公司沒有任何關系。焦縣長、馮局長,這個請你們放心,縣委縣政府對待黑惡勢力的態度絕對是堅決的。這些打人的,除了承擔民事賠償之外,都必須負法律責任,為首的都是追刑事責任。”
馮國斌笑著道:“縣長,還是關心我們農業干部。”
我繼續道:“焦縣長,市場競爭會越來越激烈,現在的關鍵是,咱們縣農業開發公司能不能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發展的路子啊?這個還是要依靠企業自身,市場競爭本就是一場市場的競爭行為嘛,政府只能提供必要支持,不能提供全面支持,更不能限制民營企業發展。”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這時,農業局的馮國斌局長向前傾了傾身子,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認真地說道:“縣長,我們農業局打算和各鄉鎮聯手,通過各村大隊干部向群眾推銷農藥,適當的給予一定的返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