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往前走,一邊問道:“到東海市學習農業,多少人規模?多長時間?大概費用是多少呀?在不在年初的預算范圍內呀?”
呂連群笑著說:“這個,我們大概組織了100名基層干部,主要來自鄉鎮,還有縣里的主管部門。大概去的時間是一周。然后呢,是需要租用三輛客車,往返的交通費、伙食費、差旅費、住宿費,還有參觀學習等一些費用,大概是10萬塊錢。”
我眉頭微皺,繼續問道:“這筆錢有沒有列入預算計劃呀?”
呂連群臉上依然掛著笑容,說道:“朝陽縣長,這筆錢是沒有列入年度預算。是這樣啊,因為今年咱們不是完成了噸糧田建設目標嘛。所以就想著讓大家到外面……”
聽到這里,我馬上就明白了,如今,不少單位常常打著學習培訓考察的名義,組織人員到風景旅游景區開展所謂的學習培訓考察活動,實則是變相的旅游。而這筆費用,就全部算到了公家的賬上。東海市離東原距離較遠,單程就在500公里以上。往返的交通住宿費用,再加上游玩的費用,確確實實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心中不禁對這筆開支的合理性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我心里跟明鏡似的,按照縣里的規定,超出預算外的費用若需臨時調整,必須經過分管副縣長、常務副縣長和縣長簽字,才能進行報賬。超過50萬還需要縣政府常務會議研究,100萬就要到常委會上討論了。而這筆農業考察經費,顯然屬于超預算范疇,此刻的呂連群,正指望著我能在文件上簽下字,好讓這筆經費順利通過。
呂連群緊跟著我、走進辦公室,動作麻利地將那份待簽的簽報攤放在我面前的辦公桌上。文件的紙張還帶著微微的溫熱,看得出是剛整理好的。我拿起文件仔細查看,發現農業局、財政局的分管副縣長以及常務副縣長都已經簽好了字。龍飛鳳舞的簽名排列在文件末尾,可我的眉頭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皺起。腦海中快速閃過關于這筆經費的種種疑慮,內心暗自思忖:呂連群這人,雖說用“助紂為虐”形容有些過分,拋開他和泰峰書記的關系不講,但在這不合規的操作背后,確實有失妥當。
一旁的呂連群見我許久沒有表態,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忍不住開口問道:“朝陽縣長,您覺得哪里有些不妥嗎?”他的聲音不大,似乎已經察覺到我對這份文件有所不滿。
我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連群同志,東洪縣達成噸糧田建設目標,在全省都贏得了榮譽。這背后,是大家辛勤付出的結果啊,農委組織同志們外出學習,適當放松一下、開闊視野,增進感情,這本身無可厚非。”說到這里,我停頓了一下,拿起桌上的鉛筆輕輕敲了敲文件,“可你們選的這個地方――東海市,那可是咱們省里以工業和旅游聞名的城市嘛。旅游城市倒也罷了,關鍵是東海市的農業和我們東洪縣的實際情況相差甚遠。難道你們是想去學習遠洋捕撈,還是海帶種植?這一去一回路上就要花兩天,就算總共安排五天時間,哪怕抽出兩天學習,剩下三天放松,可你們若五天都泡在海里,這算怎么回事?這哪里是去學習農業技術,分明是借著考察的名義去旅游嘛!”說到這兒,我語氣加重,眼神中滿是嚴肅,又輕輕敲了敲桌子,“連群同志,這個方案不合適。”
呂連群一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急忙辯解道:“哎呀,朝陽縣長,東海的理念肯定是先進的嘛,這事泰峰書記都已經同意了。”
我面色不改,反問他:“泰峰書記同意了,我就不能提反對意見了?我不是反對同志們外出考察,只是覺得得干點實事。我們東洪縣是農業大縣,當前最需要的是學習先進的種植技術、農田管理經驗,這樣才能真正提升我們的農業水平。這樣吧,你們選個有暖棚蔬菜種植、蘋果種植等實用技術的地方,真正學些東西回來。”說完,我把文件推回給他,目光堅定地說,“重新選地點。”
呂連群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握住文件,指節都微微發白。作為縣委的大管家,同時還兼任組織部部長,在東洪縣,無論是董縣長,還是上一任焦縣長,甚至更早的曹縣長,平日里都會給他幾分面子。此刻,在我這里碰了釘子,他滿心的尷尬與不滿,卻又不敢發作,只能拿著材料,灰溜溜地離開了。
滿心不滿的呂連群隨后徑直來到李泰峰書記的辦公室,辦公室里彌漫著淡淡的普洱茶香,李泰峰正伏案批閱文件。呂連群慢慢將文件放在桌上,他語氣帶著怨氣:“泰峰書記,朝陽縣長不簽我們的字。”
李泰峰放下手中的筆,瞥了一眼文件,眉頭也皺了起來,說道:“少在這兒跟我挑撥離間啊!換作是我,也不會簽你這字。你們做事也不考慮實際情況,盡整些花架子。”
呂連群笑著說道:“書記,您可不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啊!讓同志們外出放松一下,這也是慣例,怎么到李朝陽這兒,慣例就被打破了?這不合規矩啊!”他的聲音里帶著委屈,仿佛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枉。
李泰峰慢慢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盯著呂連群:“講規矩?講規矩得先講規定嘛。你們這個項目,明顯不符合常理。去東海市考察農業建設?那里重點是工業制造、進出口和旅游嘛,能考察出什么農田建設的經驗?朝陽縣長做得沒錯。你們去學學暖棚種植技術,推廣經濟作物,這些才是正事。咱們東洪縣的農業發展,不能靠這些虛頭巴腦地考察!”
呂連群滿臉不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嘟囔著:“那些地方大家都去過,有的同志還去過好幾次。我們就是想換個地方,讓大家多開闊開闊眼界。朝陽縣長就因為我是您這邊的人,二話不說就不簽字,這是一種報復。”
李泰峰沉思片刻,緩緩說道:“不要再說這些不講原則的話,還是務實些,圍繞農業搞考察。把方案改改,資金也調整一下。改完后,我去和朝陽同志說說。你們就近選幾個地方,大家都是干農業工作的,這點朝陽同志能理解。10萬塊錢不是小數目,得花在刀刃上。要是把錢浪費在這種沒意義的考察上,不僅對不起縣里的財政,更對不起東洪縣的老百姓!”
呂連群還想再爭辯幾句,李泰峰直接打斷:“別爭了。現在形勢敏感,做事要低調,別太招搖。要是因為這點事鬧出什么亂子,對誰都不好!”
呂連群回到辦公室,一臉郁悶地癱坐在椅子上。焦急等待消息的縣農業局局長馮國斌見狀,趕忙湊上前,臉上滿是關切:“怎么樣,呂常委,簽字的事搞定了嗎?”
“朝陽縣長不簽字啊!八成黃了。”
馮國斌氣得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跟著晃了晃:“他姓李的才來幾天,就敢不把我們農業系統的干部放在眼里?咱們農業系統的干部,平日里任勞任怨、起早貪黑,白天在田間地頭,晚上還要守著燈頭,好不容易完成了標準農田和噸糧田建設。外出培訓的名單都定好了,大家滿心期待,結果他一句話就全給否了!這不是打我們的臉嗎!”
呂連群安慰道:“也別太灰心嘛,工作是可以靈活處理的。你把方案改成去壽光,學習那邊先進的種植和暖棚技術。那邊的經驗對我們東洪縣的農業發展肯定有幫助。到時候我再找縣長和書記去申請嘛。”
馮國斌苦著臉說:“呂主任,不是我們不想去。那個地方大家都去四五趟了,咱們的群眾不愿意搭建暖棚,擔心大風刮倒了承擔不起損失,我們去學了也沒用。李朝陽這做法太過分了,根本不體諒我們東洪縣的干部!他這是故意刁難我們!”
呂連群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腦后,不緊不慢地說:“別著急下結論。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把方案改了,他簽了字,到時候想去哪兒還不是我們說了算?他一個縣長,哪有那么多精力管我們具體去了哪里?這就叫工作上的變通,原則性和靈活性相結合嘛。只要把字簽下來,后面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馮國斌恍然大悟,連忙奉承道:“還是呂哥厲害,怪不得能當組織部部長!全縣這么多干部,書記就信任您!您這腦子就是轉得快,這么一安排,什么問題都解決了!”
呂連群催促道:“行了,快去改方案,改完我還得去找超英他們重新簽字。別耽誤了時間,要是拖久了,萬一再出什么變故就麻煩了。”
馮國斌剛拿起文件準備出門,又突然停下,面露難色:“不行啊!東海市比壽光遠了差不多一半路程,而且兩地物價差別大。我們按最低標準算,100個人10萬塊錢去東海都勉強。要是去壽光,李朝陽肯定覺得經費太高不會簽字,可少于10萬,根本不夠用啊。這經費的問題不解決,方案改了也沒用啊!”
呂連群不耐煩地說:“這有什么難的,差個兩三萬塊錢,你們農業局自己想辦法解決。先把缺口補上,以后有機會我再幫你把錢補回來。辦法總比困難多,這點小事還能難倒你?不要辜負了同志們的期待。”
馮國斌皺著眉頭,滿臉為難:“領導,局里一分多余經費都沒有啊。我們農業局的預算本來就緊張,實在是擠不出錢來了。”
呂連群站起身,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揮揮手說:“這點小事別來煩我,別在這兒哭窮,我知道你有辦法。你在農業局干了這么多年,人脈廣、路子多,這點問題肯定難不倒你。趕緊去辦,別耽誤了正事。”
馮國斌確實有辦法。作為農業大縣的農業局局長,別說是兩三萬塊錢,就是二三十萬,他也有能力解決。回到辦公室,馮國斌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后,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接通后,他立刻滿臉堆笑:“畢老板啊,這五一節有安排嗎?沒有就太好了!我們這兒有個考察機會,我給您爭取了兩個名額,您可以帶秘書一起跟著去東海考察啊。都是縣里農業、水利、畜牧系統的干部,還有各鄉鎮分管農業的副鄉長,對了,呂連群主任親自帶隊。這對您拓展人脈、開拓市場很有幫助。經費,經費雖然緊張,但您不操心,這事我想辦法,由我們縣局解決,哎呀,愿意贊助……那太好了,這倒是符合規定的,不過人不少啊,有100多人啊!行,哈哈哈,好好好,我跟呂主任說您贊助了50000塊錢。畢老板啊,您不愧是做大生意的,這為人處世的格局,活該您當大老板啊!等這次考察結束,我們一定好好感謝您!”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