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紀委書記林華西的辦公室里。魏昌全身子一個勁兒地前傾,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攥著,仿佛要用這股勁兒將內心的憤懣全都宣泄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把鄭紅旗未經五人小組研究,就擅自做主把他調離城關鎮的事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林華西詳細匯報起來。講述過程中,他的情緒愈發激動,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說到激動處,還猛地揮了一下手,仿佛要把心中的憋屈都隨著這一揮驅散掉。匯報完后,他胸膛劇烈起伏,情緒依舊處在極度亢奮的狀態。緊接著,他提高音量,辭激烈地強烈要求市紀委對聯營公司與東投集團的合作展開徹徹底底、深入細致的調查。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懷疑其中存在見不得光的非法利益輸送,甚至直接把矛頭對準鄭紅旗與齊永林,直他們之間存在嚴重得不能再嚴重的問題。
林華西穩穩地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脊背與椅背貼合得嚴絲合縫。他臉上神色極為淡然,仿若一潭平靜無波的湖水,就那么靜靜地聽完了魏昌全這一番帶著濃烈情緒的訴說。隨后,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平靜如水,直直地看向魏昌全,聲音低沉且沉穩,不緊不慢地問道:“怎么,昌全同志,你這是打算舉報紅旗同志嗎?”
林華西的聲音在這安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的辦公室里清晰地回蕩著,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魏昌全聽到這話,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詫異,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刺了一下。他微微皺起眉頭,額頭上擠出幾道淺淺的紋路,緊緊盯著林華西,說道:“書記,您這話從何說起?舉報和不舉報,在我現在這個處境下,又能有啥不一樣呢?”魏昌全一邊說,一邊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苦澀的苦笑,那眼神里滿滿的都是無奈與迷茫,仿佛在這復雜的官場糾葛中迷失了方向。
林華西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要是正式舉報,那紀委肯定得按正規程序立案,組織專門的人手,深入調查,每一個細節都不會放過。但要是你只是來找我反映情況,咱就權當朋友間嘮嘮嗑,我肯定也會耐心聽你說。”說罷,林華西伸手拿起桌面上那份攤開的報紙,報紙上的油墨香氣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散著。他開始不慌不忙地翻閱起來,眼神專注地在報紙上一行行掃過,似乎并不急著得到魏昌全的答復,一時間,辦公室里只聽得見紙張翻動時發出的輕微沙沙聲。
魏昌全見狀,臉上尷尬的笑容愈發明顯,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局促與不安。他撓了撓頭,說道:“書記,您看我到底是該舉報好呢,還是就像現在這樣,咱們隨便聊聊?”魏昌全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林華西。
林華西沒有立刻回應魏昌全的話,而是繼續慢悠悠地翻著報紙,一頁接著一頁,動作不疾不徐,十分沉穩。直到將手中的報紙全部看完,他才不慌不忙地將報紙沿著中縫線仔仔細細地折疊起來,每一個折痕都壓得整整齊齊,動作熟練而又規整。折疊好后,他輕輕將報紙推到一旁,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這才緩緩開口說道:“昌全同志啊,既然你都大老遠跑到我這兒來了,那咱們就敞開了聊聊。”林華西的語氣依舊平和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風,讓人難以捉摸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魏昌全馬上坐直了身子,原本有些佝僂的脊背瞬間挺得筆直,神色變得格外認真。他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掌心微微沁出了汗珠,說道:“華西書記,我打心底里就想著,先跟您掏心窩子聊一聊。以前縣里但凡有人事任免,必定要召開五人小組會議。可這次倒好,壓根兒就沒開這個會,這不明擺著是故意把我蒙在鼓里,不和我通氣嘛!”
林華西點了點頭,說道:“五人小組會議,可不是法定的硬性規定,并非每次人事調整都得開嘛。開不開,主要得看縣委書記結合實際工作情況怎么考量。你反映的這一點,昌全啊,嚴格來講,算不上什么實質性的大問題。再說了,我實在沒法相信,要調整你城關鎮書記這么重要的職位,紅旗同志會一點兒都不提前跟你透個信兒。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你說對吧?”
林華西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副不太相信的神情,眼神里滿是疑惑,意思就是在問魏昌全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魏昌全斬釘截鐵地說道:“華西書記,您要是不信,大可以把鄭紅旗叫過來,咱們當面對質。我魏昌全對天發誓,愿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處理,絕不皺一下眉頭!”魏昌全一邊說,一邊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
林華西淡然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無奈與包容,擺了擺手說道:“好啦好啦,昌全同志啊,就算鄭紅旗在通知調整你城關鎮書記的時候,沒提前跟你通氣,這也沒違反組織原則呀。組織上可沒明文規定,調整干部崗位就得征得本人同意。要是本人不同意,這崗位就不調整了?工作還怎么開展?所以說,你反映的這點情況,實際上站不住腳。只能說紅旗同志是從工作實際出發,來決定要不要提前通知你。”林華西的語氣依舊平穩,讓人難以辯駁。
魏昌全仍然不依不饒,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幾乎半個身子都快探出椅子,說道:“華西書記,我現在有鐵證如山的理由,懷疑鄭紅旗與齊永林之間存在不可告人的非法利益勾當。要不然,按正常邏輯,憑啥東投集團就能和聯營公司搞合作,龍騰集團就不行?這到底是他歧視民營企業,還是背后藏著見不得人的利益勾結啊?”
林華西本身曾在企業任職多年,以前在省煤炭工業局的時候,還兼任著省煤炭集團總公司的重要職務,后來政企分離,兩家單位才各走各的路。他清了清嗓子,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響,說道:“說鄭紅旗同志與齊永林同志存在非法的利益輸送,昌全啊,你這個結論可僅僅只是靠你的猜測,沒有任何實打實的證據支撐啊。你仔細想想,東投集團在全市那是第一梯隊的骨干國有企業,資產規模龐大,經營理念也先進,那都是得到市委、市政府高度認可的。龍騰集團呢,是民營企業。換作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人來權衡,肯定第一時間想到優先和東投集團合作經營嘛。紅旗同志肯定也是站在聯營公司的長遠發展角度來考慮這個事兒的。”
林華西作為紀委書記,對龍騰集團公司也略有耳聞。這是家成立多年的地方性企業,由周鴻基的兒子周海英負責運營,在業內勢力不小。雖說大家平日里嘴上都絕口不提,但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這家公司前些年不過是個跑運輸、做餐飲的小打小鬧的皮包公司,如今卻能一躍成為東原名氣最大的民營企業,這背后少不了周鴻基甚至周海英自身的人脈光環以及唐瑞林的大力扶持。至于這家公司的實際經營狀況到底咋樣,很多領導其實都不太清楚,只知道個大概。從負責任的角度出發,林華西內心深處更加傾向于聯營公司與東投集團的合作,他覺得這在情理之中,實屬正常。
魏昌全繼續說道:“華西書記,我真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跑到您辦公室來瞎咧咧、亂反映情況。我是真心實意、掏心掏肺地為聯營公司的未來考慮啊。”
林華西其實并不想過多摻和這件事情,畢竟這件事情實在是太過敏感、棘手了。一方是周鴻基的秘書,唐瑞林的心腹,在市委大院的二代干部中也算小有名氣、有點影響力的人物;另一方則是鐘毅書記和永林市長共同信任、委以重任的干部。這件事情要是鬧到紀委,對雙方來講,大概率會是兩敗俱傷、沒有贏家的局面。林華西微微皺了皺眉,眉心擠出幾道深深的紋路,語重心長地說道:“昌全啊,這么說吧,你反映的這些情況,到我這兒都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問題。我們紀委主要查的是財經紀律、生活作風的問題啊。可眼下你所說的這些,都沒有真真切切的證據嘛。昌全同志,我給你個建議,你去隔壁辦公室,找學武部長,或者找瑞林書記談談心,聊聊天,把你心里的疙瘩解開,這事兒也就翻篇兒了。沒必要跑到我這個紀委辦公室來,把事兒鬧大,最后反倒傷了同志之間的和氣。”林華西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輕指了指隔壁辦公室的方向,眼神中滿是關切,就像一位長輩在為晚輩指點迷津。
魏昌全說道:“華西書記,我覺得事情絕非表面這么簡單,你們完全可以深入調查嘛。只要下功夫去查,就肯定能查出蛛絲馬跡的。”
林華西聽到這里,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原本平和的臉色微微一沉。他在心里暗暗感慨,這個魏昌全今天是著了什么魔,竟然跑到市委來舉報縣委書記。就憑他這幾句沒有根兒沒據的話,就想讓市紀委興師動眾去調查,簡直是荒唐透頂、愚蠢到家了。
林華西強忍著內心的不滿,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昌全同志啊,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呀。有些事情吧,不一定非得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有時候悄無聲息地處理,可能結局才是最圓滿的。你作為縣委副書記,跑到我的辦公室來反映縣委書記的情況,你可得好好想想后果啊。這件事情要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者查實之后,根本不是你所說的那樣,昌全同志,你琢磨琢磨,組織上還會讓你繼續留在平安縣嗎?我記得沒錯的話,你之前因為某些事兒,被停掉了縣委副書記的職務。之前的事兒可以既往不咎,畢竟那時候我還沒當紀委書記。但現在這事兒,昌全啊,我以一個長輩的身份提醒你,趕緊回縣里去,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免去的又不是你的縣委副書記職務,只是城關鎮書記而已。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可別把自己的仕途之路給堵死了。”
魏昌全此刻內心極為慌張,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幅畫面:如果一旦聯營公司與東投集團合作,那么大周給自己的那五萬干股,瞬間就會變成空頭支票一文不值,如同泡沫一般消散。得而復失,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無法接受。想到這兒,他的手心全是汗,后背也被冷汗濕透,就像掉進了冰窟窿里。
魏昌全說道:“華西書記,您真的就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