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丁剛聽到周海英說出“非法挪用公司資產”這幾個字后,原本微微后仰、神色隨意的身子瞬間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猛地提拉起來,坐得筆直。他臉上那副輕松的神情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嚴肅。
丁剛鄭重其事地轉過頭,雙眼緊緊地盯著周海英,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與急切,趕忙追問道:“大周啊,你這話到底啥意思啊?”
此時,小酒館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原本包間外面還時不時傳來的杯盤碰撞聲和其他客人的交談聲,此刻都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周海英心里門兒清,在整個龍騰公司的權力架構和人脈網絡里,關鍵人物屈指可數,丁剛和羅騰龍便是其中的核心。丁剛身為公司的核心股東之一,不過他年事稍長,與年輕氣盛、行事張揚的羅騰龍相比,關系并不那么緊密。丁剛看待羅騰龍,就如同面對一個有著特殊身份與背景的“小朋友”。畢竟丁剛的父親曾是地區的檢察長,多年前還是羅騰龍父親羅老爺子的老下屬,正是有著這份深厚的淵源像一條無形的紐帶,將兩人緊密相連,不然的話,之前丁剛這些人做企業的時候,不會帶著羅騰龍。
周海英微微皺起眉頭,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的神色,語氣中也透著幾分苦澀,解釋道:“丁哥,我這話可說得是極限情況,是往最壞的方向去設想的,你可千萬別當成一般情況來琢磨。我的意思是,真要到了那種大白天日、萬分緊急的時刻,咱們實在沒別的轍了,畢竟咱們在這件事里確實清清白白,壓根兒就沒摻和進去。”周海英一邊說著,一邊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捏住手中的酒杯,緩緩地轉動著。眼神里似乎是在謀劃著事情的種種細節。
可周海英越是這般遮遮掩掩、含糊其辭,丁剛心里那股疑惑就愈發強烈,像有一只無形的小蟲在心頭不停地撓,讓他渾身不自在,實在按捺不住,再次追問道:“到底啥意思啊?你就別跟我賣關子了,啥叫挪用公司資產啊?”
周海英瞧著丁剛那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無奈之下,往丁剛身邊靠了靠,身子也跟著微微前傾。與此同時,他的眼神還禁不住地往門口瞟了兩眼,眼神中滿是警惕,似乎生怕門口突然冒出一個人,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確定周圍靜悄悄的,沒有旁人偷聽后,他才緩緩地壓低聲音:“丁哥,這事兒背后其實藏著不少隱情。你仔細想想,羅騰龍從公司里調取那筆資金,按公司的財務流程,是不是得經過我簽字審批,財務那邊才會動款啊?”
丁剛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回應道:“那是自然嘛,在咱們公司,一直都是按規矩辦事,財務制度那是嚴謹得很。這是公司運營的基本流程,大家都清楚。”丁剛一邊說,一邊端起酒杯,送到嘴邊,輕抿了一口酒。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可那辛辣的感覺卻絲毫未能緩解他心里愈發緊張的情緒。
周海英接著追問道:“是啊,在公司的財務規定里,簽字或者蓋章,都具有同等的效力,對吧?”
丁剛再次用力地點了點頭,應道:“那是肯定的,簽字或者蓋章,只要有其中一樣,手續就算合規,他們就會照辦。”
周海英神色陡然一凜,表情變得格外嚴肅,說道:“現在問題的關鍵就在這兒呀。我作為公司董事長,對這筆資金的調取,字我肯定是不會簽的,章我也肯定不會蓋的。這一點,我心里有數,絕對不能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犯錯。”
丁剛不禁探著頭,滿臉疑惑,問道:“那財務上怎么就把這錢給支出去了?這完全不符合公司既定的規矩啊,財務部門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吧。”他實在想不明白,在公司嚴格的財務制度下,這筆錢究竟是如何被支出去的。
周海英嘴角微微一勾,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那笑容里又有一副高深莫測一樣,說道:“那就是財務和羅騰龍他們倆的問題了。我身為董事長,公司日常事務繁雜,只要公司整體程序合規,也不可能事事都親自過問、親力親為吧。所以這件事,據我所知,是羅騰龍和財務科的趙科長兩個人完成的,從頭到尾,我這個董事長,一無所知啊。”周海英一邊說著,一邊攤開雙手,臉上做出一副無辜至極的樣子。
丁剛皺著眉,臉上的擔憂愈發濃重,憂慮地說道:“可那章,要是被羅騰龍偷偷蓋的,到時候一旦事情敗露,能說得清楚嗎?你我都清楚啊,這種事情一旦出了岔子,那夏光春可不是一般的人啊,他可是在職的正處級領導干部,一旦引火燒身,公司的聲譽、運營,甚至我們這些咱們這些股東的利益,都得受到嚴重影響,后果不堪設想啊。”
周海英神色凝重,緩緩說道:“丁哥呀,我這個人在錢這方面向來極為謹慎。雖說平日里在生意場上出手大方,該花的錢絕不吝嗇,但不該花的錢,我一分都不會亂動,向來都是嚴格按照公司制度辦事,這點你是知道的。這么跟你說吧,為了支取這筆資金,咱們這位騰龍總經理,竟然私自刻了一個我的私章,就用這枚假私章支取了50萬資金。如果真的到了公安機關查出問題,黃桂那邊翻了船,出了岔子,這件事情,丁哥,不是當兄弟的無情無義,到時候也只能是誰的屁股誰自己擦干凈,我肯定不會去認這個賬啊。畢竟我得為公司的長遠發展考慮,在這種原則性問題上,我必須堅守底線。”周海英說完,端起酒杯,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丁剛聽完,腦海中瞬間思緒萬千,各種復雜的念頭如同洶涌的潮水般交織在一起。丁剛自幼生長在政法家庭,父親是地區老檢察長,母親是人民法院的法官,在這樣濃厚的政法氛圍熏陶下,丁剛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地區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后來又調到市公安局,成為常務副局長。丁剛雖然也愛錢,誰不愛錢那,但骨子里還是有條件反射一樣的正義感,他的看法與周海英并不完全一致。
丁剛神色凝重,緩緩說道:“大周啊,這件事情可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如果黃桂確實不是真兇,從梳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來看,羅騰龍才是幕后黑手,他早晚是個禍害。你想想,他現在謀殺的可是一名審計局局長,這膽子也太大了,簡直無法無天。大周啊,這件事我提個建議,雖然黃桂現在翻供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任何一件案子都得經得起法律、事實和歷史的檢驗。從法律層面看,黃桂目前來講可能會被判死刑,但從事實上看,真正的兇手羅騰龍不應該逍遙法外。再從歷史的角度看,這件事情,羅騰龍竟然找人在看守所以找人看著黃桂,難道這件事情就真的只有天知地知、黃桂知、他知、你知、我知嗎?我看假以時日,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會爆出來。他找的那些江湖兄弟,大周,你想過沒有,他們會不會反過來張嘴找羅騰龍再要50萬?到時候這筆錢你給還是不給?輕輕松松50萬的資金,就從公司賬上流出去了,海英啊,你可是董事長,這么大金額的財務支出,你說你不知道,這有點勉強,甚至可以說是自欺欺人啊。”
丁剛畢竟年長幾歲,在政法系統摸爬滾打多年,經歷豐富,見識也廣,再加上常年和違法犯罪行為打交道,對這類事情的認知,自然比周海英要深刻得多。丁剛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搖頭。
周海英獨自端起酒杯,仰頭又干了一杯酒,心中暗自盤算,難道在這件事上,自己真的是在自欺欺人?是啊,丁剛說得非常有道理,50萬,別說對一個企業來講,就是對一級政府而,這么大一筆錢,通常都是要上常委會研究的重大事項。可羅騰龍就靠一枚假私章,就從公司拿走50萬,這聽起來確實有點強詞奪理,難以服眾。
周海英看向丁剛,臉上露出一絲虛心求教的神情,問道:“丁哥,從你專業的角度分析,你覺得這事該怎么辦呀?總不能真把羅騰龍送進去吧?他畢竟是公司的總經理,而且和公司的很多業務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真要把他送進監獄,公司的很多事都擦邊。”
丁剛眉頭緊鎖,額頭上的皺紋愈發明顯,腦海中飛速地思索著這事該如何解決。從目前來看,這件事表面上風平浪靜,但當真的法庭宣判結果出來之后,黃桂能不能扛得住?難道真的要把羅騰龍送進去?似乎也不太現實。先不說羅騰龍是老領導的孩子,就拿他龍騰集團總經理這個身份來講,如果傳出他是殺人犯,那么龍騰集團在東原又該如何立足呢?公司的聲譽、業務合作都會受到嚴重的打擊。丁剛心里暗自叫苦,早知道是這樣的事,這頓飯就不該來吃啊,這種事情自己就不應該知道。自己就像一只貓,怎么能和耗子商量著去殺另外一只貓呢?這事太荒唐了,簡直荒唐至極。
丁剛抓起桌子上的酒杯,一仰頭,那辛辣的酒液像是一條火線,順著喉嚨直下,試圖麻痹他那緊繃的神經。周海英趕忙拿起白色陶瓷瓶,給丁剛滿上酒,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丁哥,借酒消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