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人大主任萬慶峰端坐在位置上,微微挺直脊背,眼神中透著一股篤定。作為正縣級干部,那份自信和自豪是油然而生的,在臨平這片土地上,能上正科就是人中龍鳳。
萬慶峰作為曾經的煤炭公司負責人,對整個煤炭運輸汽車租賃的來龍去脈了如指掌。當年自己還在煤炭公司的時候向羅正財匯報工作的時候,羅正財就流露出了退休之后的擔憂。萬慶峰便主動提出了汽車以租代購的方案,目的就是為了照顧縣里的副縣級以上的領導干部有一份穩定收入。也正是因為這個租車方案,萬慶峰在臨平黨政干部中贏得了一定的聲望。畢竟,誰會拒絕一個能給自己帶來好處的人呢?所以在人大老主任鄒鏡池退休之后,才力推萬慶峰接任縣人大主任一職。”
萬慶峰微微停頓,目光掃視著會場,似乎在觀察眾人的反應。也正因如此,此刻,萬慶峰也是鼓起勇氣,壯著膽子說出這些話。畢竟他心里清楚,自己在煤炭公司的時候,從煤炭公司和縣人大兩邊各拿了五個指標,一共有十臺車掛在自己親戚名下。這些年,從煤炭公司的煤炭車業務中,每臺車的獲利都在十六七萬,畢竟自己的兒子管調動,在用車的時候,肯定先是自家的車。
但這些年,萬慶峰自己也是一大家子人,用親戚的名字,每年總少不了要有所表示。最為關鍵的是,萬慶峰那個當運輸科長的兒子,大手一揮就花40多萬買了一輛進口的高級轎車,這在整個臨平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僅僅買個車也問題不大,但是這兒子賭博又輸掉了幾十萬,如果真的要退,自己的養老錢都沒了。
吳香梅沒想到萬慶峰會在這個場合公然發難,一時間有些錯愕,她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旁邊的縣委書記張慶合。
張慶合從容地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潤了潤嗓子。放下茶杯后,他目光平和卻又帶著一絲威嚴地說道:“萬主任啊!這是你個人的意見,還是縣人大的意見啊?”
萬慶峰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這是我們縣人大的意見。”
張慶合微微瞇起眼睛,追問道:“縣人大開了專題會進行研究,還是黨組會進行了討論啊?”
萬慶峰頓了一下,說道:“張書記,雖然還沒有開會,但我私底下和同志們交流了幾次,大家對退錢這個政策都很有意見。”
這時,張慶合點了點頭,說道:“萬主任,剛剛說的是有一定道理的。萬主任說時任縣委、縣政府的決策失誤,為什么讓大家賠償費用呢?是不是這個意思啊啊?”
萬慶峰看向張慶合,接著說道:“張書記,我這個人向來說話比較直。大家是按照縣政府常務會議的會議紀要執行的政策,政策有問題肯定要找制定政策的人嘛。那些普通群眾好不容易買個汽車,就是因為有著政府的好政策,大家才干得積極。再者說,這些錢領回來之后,誰也不是都放銀行里存著吧,這些年大家都已經花了,怎么再退?拿什么退?你說拿車去退,這總要有個依據把。”
張慶合淡然的道:“要追究決策者的責任,當時的決策者,除了縣委副書記、縣長羅正財外,我看會議紀要上在座的不少同志也參與了吧?我們實行的是集體領導,羅正財也只是決策者之一,真正決策的是所有與會人員,意思是大家都要均攤費用嘛。”
說完之后張慶合看向鄒新民,說道:“新民啊,當時你是副縣長,你愿不愿意按照萬主任說的計算方式承擔費用啊?”
鄒新民一聽,趕忙抬頭看向張慶合,臉上露出十分尷尬的神情,說道:“張書記,當時我只是普通副縣長,也只是看大家都舉個手,我也就舉個手。萬主任,這個時候你讓我們幾個當時的領導來承擔上千萬的賠償費用,我不認同。再者說了,誰受益誰把錢退回來,這沒有錯呀。而且,你當時是煤炭公司的負責人,怎么算你都脫不了干系。”
萬慶峰敢和張慶合、吳香梅叫板,畢竟兩人都是外地干部,在級別上三人都是正縣級。但他對鄒新民則有所忌憚,畢竟鄒新民的背后是鄒鏡池,鄒鏡池可是本土干部中勢力最大的,這一點萬慶峰不得不顧及鄒鏡池的面子。
萬慶峰話鋒一轉,說道:“鄒縣長,這可不是你和我的事情。之前縣人大的一些老領導也牽扯其中,包括你們鄒家的老輩子啊。”
萬慶峰此意,自然是暗示鄒新民,你們家的老爺子鄒鏡池也要退款,你要是不給我萬慶峰面子,難道連你們家老鄒的面子也不顧了。
鄒新民內心并不慌張,畢竟鄒鏡池早已被他拿捏手中。他端起茶杯,拿著杯蓋輕輕敲敲,不緊不慢地說道:“萬主任,我可提醒你,整個煤炭運輸企業和個人里面,就沒有一個人是領導干部。萬主任,您又是人大主任,您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說我們鄒家有人在搞運輸業務呀?”
萬慶峰還要解釋什么,鄒新民打斷他說道:“萬主任,不要再說了。這個時候我們就要以實際行動支持縣委的決定嘛。”
我在會場上看著鄒新民和萬慶峰你來我往地對峙,氣氛十分緊張。在鄒新民強大的心理優勢之下,萬慶峰自然有些不敵。這個時候,我才逐漸明白張叔所講“收服”二字的意義。也深刻體會到,本土干部的優勢是外來干部一時無法取代的。
張慶合聽完之后,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說道:“同志們,還有沒有人有其他意見啊?”
大家心里都清楚,最能夠代表臨平縣的鄒新民和萬慶峰意見都不合,自己要是上去發,肯定也是白給,還會在縣委面前落個不講大局的不好印象,于是眾人都選擇閉口不。
張慶合呵呵一笑,看著大家說道:“同志們呀,既然大家對這個工作沒有什么意見,那我就講幾句吧。第一,此前縣委所提出的煤炭公司汽車租賃六點指示和香梅縣長的三點要求,要認真貫徹落實下去。公安局和縣紀委成立工作組,入駐煤炭公司,指導協助煤炭公司開展費用追繳工作。第二,違法違規行為一起查。之前公安機關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除了在汽車租賃上嚴重違規之外,煤炭公司個別同志中飽私囊,膽大包天,利用虛假的手續將煤炭賤賣,不僅在運費上占便宜,現在連貨都敢私吞。這種行為,公安機關要嚴查,查到之后絕不姑息。第三,煤炭公司要迅速將思想和行動統一到三大工程建設上來。同志們,祛邪是為了扶正,規范是為了發展,全縣所有精力還是要放在發展上。一切問題的根源都源于窮,解決一切問題主要依賴于發展。煤炭公司要全力支持煤電廠建設,把上級關于‘電從空中來’的決策落到實處。煤炭公司要緊緊圍繞年度生產目標,實現扭虧為盈。”
散會之后,眾人紛紛收拾東西離開會場。張慶合伸了個懶腰,隨后招呼了一句,將我喊到了辦公室。我走進辦公室后,趕忙為張叔添了杯水,說道:“張叔,是不是可以把萬慶峰的兒子先抓了?這個老萬不識抬舉啊。”
張叔端起杯子,沒有了縣委書記的嚴肅姿態,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杯水,表情酣暢淋漓。
張叔擺了擺手說道:“還沒到那一步,我們規定了時限,還有半個月,讓大家湊湊錢嘛。這半個月你們公安局和紀委也可以打打電話、上上門,但不要抓人,我們說話要講誠信嘛。至于萬慶峰,他兒子那臺40多萬的車,總要找時間出手嘛。朝陽啊,我找你還有個事,麻坡鄉的陳光宇一早就打了個電話,說林華西家在麻坡鄉的祖墳昨天被人給扒了!”
“祖墳被扒了,張叔,這是真的呀?之前開會的時候會場里有人在說,我還以為是開玩笑的。”我驚訝地說道。
張叔表情嚴肅地說道:“丟人啊,祖墳被扒,咋說都不光彩。是這樣,我聽陳光宇說昨天打了一架,群眾今天在鄉大院要說法。”
“今天麻坡鄉派出所沒有匯報有人打架呀。”我有些疑惑地說道。
“所以這過去處理一下,畢竟牽扯到華西書記,還是要處理問題,解決矛盾。之前麻坡鄉派出所行政拘留了幾個人,今天早上陳光宇說,昨天有幾個群眾被打傷住了院,現在群眾要求嚴懲打人兇手啊。”
我心里暗叫不好,看來是麻坡鄉派出所的老齊沒有及時向上匯報。于是趕忙說道:“我馬上去一趟麻坡鄉,看一看是什么情況。”
正在這個時候,林華東一臉無奈地站在了張慶和的門口,他輕輕敲了敲門,說道:“張書記,正好李局長也在,我不打擾吧?”
張慶合早就知道林華東的祖墳昨天被人扒了,想著要好好寬慰他幾句,便忙站起身來說道:“老林啊,瞧你說的,咱倆還客氣什么,快過來坐。”
林華東滿臉惆悵地坐下之后,張慶合說道:“華東啊,我要代表臨平縣委、縣政府感謝你啊。”
林華東話都沒聽完,一臉詫異,說道:“張書記,您感謝我,感謝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