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平縣建設局局長商恒華聽到市建筑質量監督站的書記孫漢提到退貨兩個字,心中頓時惶恐不安,仿若一只井底之蛙,原本因頭頂尚有一方藍天而稍感自得,可如今這退貨之說,恰似那方僅存的洞天即將徹底閉合,將他隔絕于市建委的希望之外。人向來怕的不是身處困境,而是身處困境之中而看不到希望。
商恒華出身農村,年輕的時候也是豁出去命的干,在加上比較機敏,從鄉鎮干部一路拼搏至縣建設局局長的職位。
雖說奮斗了大半輩子,依舊只是個科級干部,但在這縣城之中,也算是鳳毛麟角的體面人了。
商恒華深知體面的生活來的并不體面,因此格外珍惜。如今鄒新民的一句話,便將自己所有的憧憬擊得粉碎,這讓自己如何能夠接受?
商恒華內心雖煩躁不已,卻仍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孫書記啊,咱倆的交情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看周書記都說,咱們兩個屬于同病相憐。再說我既然把東西都送了出去,就算辦不成,哪有要回來的道理?這樣,還請孫書記幫忙再去美幾句啊,若不行,我再去找一對小瓶嘛!”
孫漢見狀,忍不住勸慰道:“兄弟啊,我不是不愿幫忙,你都快50了吧?就算來到了市里,最多也就是解決個中層干部,一個月工資200塊錢,一年下來也就2000塊錢,干到退休也不過能掙個兩萬多塊錢。可你在這上面的投入,恐怕早已超過這個數了。”
商恒華卻搖了搖頭,嘆道:“哎,孫書記,這個時候不能算經濟賬,要算男人的面子啊,要算領導的尊嚴。我要是就這么去了鄉鎮,以后可沒臉在臨平縣待下去了。再者說,到了咱們這個年齡不是為了自己,我大兒子當兵,就要回來了,我們不在位置上,孩子可咋辦?”
孫漢曾在平安縣建設局坐了半年冷板凳,對其中滋味深有體會,不禁對商恒華有些惺惺相惜,感慨道:“商局長,你怎么能把分管副縣長給得罪了?”
商恒華心中暗自揣測,自己與鄒新民之間的嫌隙,恐怕是源于當初夸下海口要為鄒新民投票,卻最終食,致使鄒新民丟了顏面。只是這話實在難以啟齒,他只能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得說道:“哎呀,這不是搞檔案調動沒匯報嘛!我還以為檔案審查不需要匯報呢,我們張書記和分管的趙副書記、組織部長都沒有意見,現在就卡在了鄒新民那里。”
孫漢滿臉詫異,說道:“按說不應該啊,分管副縣長沒這個必要啊,肯定是你哪里得罪了人家?”
商恒華無奈地點點頭:“是啊,孫書記實不相瞞啊,如果不是得罪個人,怎么可能這次改革把我一腳踢開呀,沒啥說道,都怪咱上面沒人兒。孫書記,這事就拜托您費心了。”
孫漢也只好應承下來:“這樣吧,電話里不好說太多,你現在就來找我,咱們商量好之后,晚上我去周書記家里拜訪一下。這種事情在電話里和辦公室里確實不好說。”
去周書記的家里,恐怕不好吧?
唉,周書記的家里,我去過幾次,他在家里反倒好說話商局長,你也是臨平縣的老人了,也去做做工作嘛,畢竟縣委慶合書記都同意了,他姓鄒的一個常務副縣長橫加阻礙,沒道理嘛。”
掛斷電話后,商恒華心中五味雜陳,對鄒新民滿懷憎恨,對孫漢則是滿心羨慕。他深知自己根本無力撼動鄒新民在臨平縣的地位,畢竟鄒新民的根基深厚,絕非他一個小小科級干部所能企及。而孫漢能隨意出入周海英的家,這足以表明周海英對孫漢極為信任,不禁暗自思忖,自己何時才能傍上這樣的大腿,在其庇護下得以安穩呢?
思索片刻后,商恒華起身出門,恰好遇到副局長吳剛。商恒華見四下無人,輕聲問道:“吳局長,你們什么時候出發去市里?”
吳剛剛從辦公室主任的辦公室出來,此前他已與辦公室主任交底,實行領導干部負責制,哪個科室的人去市委反映問題,哪個科室的負責人便要承擔責任,實行連坐。
吳剛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后,才低聲說道:“商局長啊,不是兄弟們不想去,而是縣委談話動搖了軍心。我剛剛和幾個干部交流,大家都害怕縣委打擊報復啊。”
此時的商恒華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去管他們去不去市委大院反映問題,只是隨意地點點頭,說道:“打擊報復的不是縣委,而是咱們的縣政府啊。”
吳剛心中仍存著晉升局長的念想,自然不愿在這個時候與商恒華過多牽扯。明眼人都能看出,真正想鼓動大家去反映問題的正是商恒華,這次如此,上次亦是這般。吳剛敷衍道:“商局長啊,這樣,我再去給大家做做工作,如果要去,到時候我通知你。”
周海英難得回家吃一次晚飯,愛人潘敏看周海英又在擦拭書架上的瓶瓶罐罐,心中頗為不滿,嘟囔道:“也不知道你天天往家里弄這些瓶瓶罐罐有啥用?”
周海英卻悠然自得,仔細端詳著半書架的古董,頗為得意地說道:“哎,你個婦道人家懂什么?這些可都是寶貝呀,子孫后代記不住我當了個什么書記局長,也不會記住老爺子是個什么副省長,真正讓咱們流芳百世的,反倒是這些玩意兒啊!”
潘敏依舊不滿,反駁道:“我看你差不多就得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些東西歷經百年千年也不見記住了誰。家里不愁吃不愁穿,老是搞這些東西,萬一東窗事發,你看爸保不保你。”
周海英卻不以為然,說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話沒錯,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我最看不慣的就是裝清高的人,“兩楹夢后少真儒,毀譽徒勞豈識渠。”哪有人想不想貪,只有人敢不敢拿。我為什么不去省城,而是守在東原這個小地方,這就是咱的根據地啊,在東原,誰敢動我。老爺子的思想僵化,已經跟不上改革開放的形勢了,現在這個時代,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呀。真正留給后人的,真正能夠傳家的不是詩書禮儀,而是傳家寶,什么是傳家寶?首先你得有寶啊。你要是只有詩書沒有寶,你親兒子以后都覺得你是累贅。”
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周海英心中一緊,起身走出書房,輕輕帶上房門,仍不放心,又用力推了推,才轉身向門口走去。他看了看表,已經八點多了,低聲對愛人說道:“開門去吧,古董販子又來了”。
潘敏道:送禮的我可直接趕出去啊,我不會把家里搞成藏污納垢的行賄場所。
他愛人白了他一眼,說道:“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你們知識分子這種窮酸模樣。快去開門。”
潘梅開門后,看到孫漢一臉微笑地站在門口,孫漢極為恭敬地說道:“嫂子,我周哥在不在?”
潘梅打量了一下孫漢,見他空手而來,心中頓時踏實了不少,趕忙說道:“孫書記,我比你小,海英也比你小,你別張口嫂子閉口哥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快進來吧。”
知道了嫂子,下次我注意。
孫漢進門后,看了看地板,問道:“周哥,要不要換鞋啊?”
周海英如今對孫漢頗為器重,畢竟市建委人數雖不少,但能為自己創造價值的人卻不多。周海英忙說道:“哎呀,能進這個門的都是自家兄弟,不見外,進來說。”
落座后,潘梅十分禮貌地端來一杯茶,便回到了臥室。孫漢隨即將商恒華遇到的情況向周海英詳細匯報。孫漢說道:“周書記啊,現在的問題出在了縣里面。”
周海英始終面帶微笑,聽完后只是感嘆了一句:“出在了縣里面,那就是商恒華自己的問題。不過世道向來如此啊,想辦個事,難啊,群眾如此,干部也不例外。對于全市各個縣的建設局長,我都算了解,商恒華是從鄉鎮一步一步干出來的呀,和之前的縣委書記老郭包括縣長羅正財關系不錯,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了李學武、張慶合,包括那個吳香梅之后啊,他商局長就開始走下坡路了。”
孫漢連忙附和道:“周書記真是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說到這里,我還是要由衷地感謝您,如果不是您,我在平安縣也是靠邊站。”
周海英微微點頭,說道:“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不是我們家老爺子在的時候了。商恒華是什么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