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門簾,見到杜斯通身穿單衣,滿臉通紅,一手執筆,一手拎壺,在書案奮筆寫完幾個字,揚起脖子豪邁痛飲。
作為大寧第一權臣,百官之首,杜斯通極少失態,今夜如此亢奮,是慶賀朝廷大軍攻克碎葉城。杜斯通當了五十多年的官,當然清楚朝廷的病癥在哪里,平定安西,乃是為大寧續命第一道良方。
李桃歌敲了敲門,酒醉的杜斯通無動于衷,他只好走了進去,畢恭畢敬說道:“晚輩見過杜相。”
杜斯通緩過神,醉眼望向來人,晃晃悠悠站好,李桃歌含笑示意。
杜斯通忽然指著李桃歌大笑道:“立如蘭芝玉樹,笑如朗月入懷,誰家少年,真風流!”
李桃歌惶恐道:“多謝杜相夸贊,晚輩萬萬當不起如此贊譽。”
杜斯通從桌上拎起一壺新酒,遞了過去,板著臉說道:“十七歲領兵出征,震保寧,踏安西,擒郭賊,掃貪狼,你不風流,誰風流?”
李桃歌接過酒壺,誠懇說道:“能夠生擒郭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保寧軍宮家兄弟,鹿懷夫,賀舉山,復州莫奚官莫壬良父子,固州卜瓊友卜屠玉父子,燕云十八騎先登營,草原世子殿下,以及一起出征的柴大人,刑部蒲星,兵部周典,還有殉國的不良人主帥袁柏,沒有他們浴血奮戰,哪來今日破城之功。”
杜斯通挑眉道:“說的這么詳盡,是想舉出名冊,來給他們請功?其實大可不必,老夫回到京城后,即將致仕歸田,把名冊交給你父親就好。其實從出征人員就能猜出一二,你才是這支征西軍的主心骨,據我所知,燕云十八騎,草原狼騎,似乎與李氏相府并無交情,他們能夠派出精銳隨行,那是給你面子,保寧軍和復州兵,那也是你自己盡力爭取來的,沒有李御史,形同一盤散沙,平定安西之亂,你當記首功。”
幾語道破少年小心思,李桃歌訕訕一笑,掀起壺蓋一飲而盡,“首功不敢當,我也不想去爭去搶,抓住郭熙,除掉國賊,不枉這血路黃沙兩千里。”
杜斯通揉著額頭,口齒不清說道:“大寧有你和張燕云坐鎮,百年無憂。”
李桃歌搖頭道:“晚輩哪敢與云帥比肩,杜相重了。”
杜斯通癱坐在太師椅中,眼皮沉沉欲睡,像是不勝酒力的模樣。
李桃歌知趣起身,生怕驚擾老人家美夢,躡手躡腳走出房間。
當寒風鉆入胸膛,打了一個激靈。
李桃歌突然意識到這位杜相的辭,凈在哄自己開心,又是夸少年真風流,又是稱平定安西自己當記首功,日后可與張燕云比肩。
最關鍵的是,開門第一句話,聲稱自己回京后即將致仕。
與權力中樞撇清干系,又句句都是恭維。
難道是怕自己起了殺心?
房里傳來若隱若現的鼾聲。
李桃歌回頭望去。
我一心明月,你又何必步步為營呢?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