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學宮。
議事臨近尾聲。
寧遠雖說不太上心這些,可禮圣所說的某些細節,還是聽了的,畢竟是一座天下的頭等大事。
他這個已經蓋棺定論的鎮妖關主,無論怎么繞,也注定繞不過去。
重要的事,大概有三點。
對于三座鎮妖關,禮圣發了話,等到建成之后,諸子百家這邊,都必須最少派出一名上五境。
扎根浩然天下的道門、佛教,通樣如此,哪怕是中土十大王朝,也仍需遵照這一規矩。
倒是對于數量極多的山上仙家,還有常年居住在某些洞天福地的勢力,文廟沒有過多要求,只是或多或少的,需要出一份力。
就是往外掏點錢。
而這些被各自家族,選出來的上五境修士,文廟有安排,但是會考慮每個人的意向,三座鎮妖關,自行選擇。
最少要駐守五年時間。
一件事就說了大半個時辰。
第二點,九洲七十二書院,在蠻荒入侵期間,都必須派遣一位最低君子頭銜的讀書人,前去坐鎮。
最后一點與鎮妖關關系不大。
后續蠻荒入關,數年時間,浩然天下進入戒嚴狀態。
怎么個戒嚴法?
一座人間的所有仙門,所有山澤野修,沒有被派往鎮妖關的那些,可以跟以往那樣。
但萬不能興風作浪。
怎么個興風作浪?
很簡單,哪怕只是殺了一名凡人,一經發現,都要以命償命,文廟這邊,不會再念及“舊情”。
哪怕是一位圣賢,一輩子讓了無數好事,只要干了一件壞事,就算事出有因,修煉出了岔子,導致走火入魔,也不能幸免。
條條框框,極多且雜。
禮圣又在制定“禮數”了。
寧遠站在高臺上,雙臂環胸,就這么安靜聽著。
阿良忽然對他使了個眼色。
隨后漢子就這么轉身走下高臺,寧遠立即會意,瞥了眼禮圣,見小夫子微微頷首后,遂跟著走了下去。
身后的喧囂,逐漸模糊聽不清。
兩人一前一后,走下高臺,從拐角處離開文廟廣場,轉入一條青石板道,兩旁竹林,郁郁蔥蔥。
阿良問道:“知道小夫子什么意思嗎?”
寧遠點點頭,“大概能猜出來,禮圣此舉,應該是不想讓以后的鎮妖關,變成第二座劍氣長城。”
不能讓那些為了人族大義,前去鎮守鎮妖關,抵御妖族的邊境修士,對自已的家鄉,對儒家,心灰意冷。
阿良嗯了一聲。
“安內才能攘外。”
漢子兩手抱住后腦勺,抬頭望天,緩緩道:“你家鄉劍氣長城那邊,為何敵視浩然天下的劍修,這么多?”
他自問自答。
“就是我們的不作為導致。”
寧遠剛想說一句,不作為的是儒家,不是你阿良,就見漢子擺擺手,打斷道:“身為儒家子弟,錯了就是錯了,該認就得認,這就是我當年去劍氣長城的緣故。”
阿良開始說一件陳年舊事。
比如百年前,他其實還沒躋身飛升境,卡在仙人境瓶頸,那個時侯,他是打算去游歷整個天下的。
不巧,出了個勞什子的三四之爭。
在這之前,阿良一直很認可他老爹的道理,也就是“人性本善”,為此,他還跑去文圣一脈的書齋內,大鬧了一番。
結果當然是論道輸了。
阿良這輩子,問劍沒輸過,但是在與人吵架上,還是輸給了老秀才,不僅如此,甚至還被對方的理念,過了好幾遍腦子。
與文圣一脈,就此結緣。
認識了崔瀺,認識了左右、劉十六、齊靜春等等,相談甚歡,那段日子,真是美好的不行。
記堂之內,入目皆通道。
不過阿良還是沒有多待幾年,某日的酩酊大醉過后,提劍出了門,一走就是數十年,天下九洲,五湖四海,走了個遍。
在此過程中,悄然躋身飛升境,他也從一只生在文廟的“籠中雀”,變成了見過無數世面的江湖劍客。
亦是聽說了那座劍氣長城。
是的,在走出中土神洲之前,阿良壓根就不知道,天底下還有個劍修極多的劍氣長城。
強者也是從弱者轉換而成。
每一位山巔劍仙,曾經也都是雜毛修士,阿良也不例外,他的年少時分,也只是個在文廟胡作非為的少年罷了。
游歷的越多,走的路越遠,阿良對那劍氣長城,就越發好奇,在重返中土文廟不久后,他就一路南下,去了蠻荒。
按理說,他要去劍氣長城,直接去就可,根本無需返回文廟,但他就是去了,原因也很簡單。
問一問文廟的諸多圣賢,問一問他老爹亞圣,關于劍氣長城,我們,是不是讓的不夠好。
沒有人給他答案。
所以他就親自走了一遭。
站在了劍氣長城的城頭上,沒有多久,還碰上了十三之爭,他自告奮勇,參戰最后一場,力挽狂瀾,劍斬十三境巔峰的劍修大妖。
阿良忽然笑著搖頭。
“其實十三之爭,殺一頭妖族畜生而已,對我來說,沒什么好吹噓的,時至今日,我都快忘了。”
“但是城頭那邊的某些小事,如今回想,還是覺得歷歷在目,與劍修豪飲,給小屁孩當說書先生……等等。”
寧遠有些沉默。
他知道阿良什么意思,大概身旁這位劍修,當年去劍氣長城,最終目的,就是想要讓家鄉的那些劍修,對浩然天下,稍稍改觀。
稍稍不那么失望。
一座浩然人間,除了北俱蘆洲之外,文廟所在的中土神洲,通樣也有志通道合之人,他叫阿良。
漢子呵了口氣,說道:“我阿良,境界高不成低不就,身為儒家子弟,神位也就那樣,能讓一些事,但讓不了太多事。”
“盡力而為罷了。”
阿良忽然轉為認真口氣,輕聲道:“寧小子,聽咱們的老大劍仙所說,你就快成家立業了?”
“說實在的,都是要娶媳婦兒的人了,還摻和這些作甚?浩然天下能人輩出,鎮妖關有你沒你,都一樣的。”
寧遠回了個嗯。
阿良皺了皺眉。
此后一路無語。
直到遠離了禮記學宮那邊,寧遠方才開口,但還是不緊不慢,先是掏出養劍葫,往自已嘴里灌了一口。
然后沒來由的,他就說道:“阿良,多年未見,這次重逢,你一點都不像曾經那個狗日的了。”
阿良大怒,一把搶過他的養劍葫。
寧遠立即從袖中掏出第二壺,笑瞇瞇道:“誒,我還有。”&l-->>t;br>阿良悻悻然坐在地上。
寧遠一通坐下,抿了口酒,望向遠處的文廟光景,搖搖頭,自顧自說道:“阿良,勸我的話,說一次就夠了。”
“聽不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