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泥瓶巷,將老宅子翻修一遍,再雇幾個傭人,日子一樣安穩,該享的福,一樣都不會少。”
“讓小泥鰍躲在龍須河,家鄉的這條河,里面的水運精華,不比書簡湖來的低,顧璨也能繼續修道。”
這是陳平安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一個辦法了。
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走的那天,寧遠會不會現身阻攔,所以這件事,本身就有賭的成分。
而只要回了家鄉,在泥瓶巷住下之后,陳平安就有把握,能把顧璨給“掰正”,讓他既認錯,又改錯。
大不了他以后就少出門,短時間內,不再想著去北俱蘆洲游歷。
反正寧姑娘也走了,當年兩人的那個十年之約,也不再作數。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而他的家鄉,落魄山上,還有一位武道十境巔峰的老人,不僅是一種威懾,換一個角度,要是自已實在教不好顧璨,就讓他去竹樓那邊跟著崔姓老人練拳。
說不通,那就打。
美婦神色猶豫。
陳平安看出了意思。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自古而然。
現在的婦人,綾羅綢緞換著穿,件件質地精美,而且里頭絕大部分,還都是仿著宮中貴妃的服飾。
她是懂享受的,陳平安這些時日以來,聽說過不少。
據說春庭府內,就有一名開襟小娘,原先是一位石毫國皇室的小公主,被顧璨專門擄了回來,一番調教過后,除了端茶送水,很多時侯,都是為夫人教授一些個宮中禮儀。
在春庭府,面對顧璨娘親,面對這位主人,所有的開襟小娘,其實都不是喊那夫人。
而是娘娘。
山雞欲變鳳凰。
一顆人心,往往似水,向那低處流,就是不知道,等到最后,會不會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猶豫許久,美婦還是閉上雙眼,緩緩點了點頭。
陳平安想了想,呵了口氣,遲疑道:“嬸嬸,不要想著去請寧遠了,更加不要出賣色相。”
“行不通的,我跟你挑明了說,你心里所想,不僅我能猜得到,寧遠一樣也能,他的心機城府,比之手段實力,還要厲害。”
寧遠來了青峽島后,春庭府曾多次派人去請,邀其赴宴,陳平安也不是瞎子,其實早就知道。
甚至起初的他,還真有想過,要是寧遠去了,見了顧璨娘親,兩人后續還發生點什么……
那么所謂的無解之局,可能就不攻自破了。
婦人強顏歡笑,被陳平安一語道破,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有些無地自容。
一個為人母的女子,為了兒子的大道前程和性命,會不會不計后果的,去讓一件很愚蠢的事?
會的。
陳平安所說,句句屬實。
那個姓寧的劍仙,自從來了青峽島,哪怕到如今,從未殺過一人,就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砍了一劍劉志茂,這個元嬰境巔峰的截江真君,半個屁都不敢放。
也就是那時,她就對陳平安不抱什么希望了,為了兒子,她開始自已打算。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一條路可走。
所以那幾天,每當夜深人靜,都會有一名開襟小娘,踩著月色,去請那位住在青峽島偏僻小院的年輕劍仙。
而春庭府內的某間屋子,已經備好了一桌飯菜,山珍海味,什么都有,美婦提前沐浴,換上開襟小娘的裝扮。
濃妝艷抹,花枝招展,門戶大開,請君入甕。
一介凡人的她,能想到的破局之法,也就只有這個了。
婦人輕聲問道:“陳平安,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那個寧遠了吧?之前宮柳島的劉老成,還會不會對青峽島逞兇?”
陳平安果斷搖頭,“不會了。”
“不僅不會,八九不離十,劉老成此刻,已經遠走書簡湖,恐怕沒個幾十年,都不敢在山上露頭。”
“這一點,嬸嬸可以放心,現在還對顧璨有威脅,可能會對他動手的,就只有……”
陳平安沒再說下去。
美婦倒是補上了后半句,“就只有那個姓寧的小子了。”
陳平安笑了笑,沙啞道:“寧大哥可能聽得見。”
婦人瞬間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差點就要跌坐在地。
陳平安安慰道:“沒事,寧劍仙不是這種人,其實這段時間,春庭府這邊,他都沒有故意施展神通窺視。”
“對他來說,也沒必要。”
就這樣,陳平安坐在顧璨床邊,一直未曾離去,婦人則是幾次起身,吩咐手底下的開襟小娘,按照藥方煎藥。
少年有些傷心。
自從回來之后,那個被他視作半個娘親的婦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他一句,傷的怎么樣。
哪怕一句都好啊。
輕飄飄的一句話,是不用花錢的。
某個時刻,陳平安轉頭望去。
大雪驟停,天已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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