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頷首笑道:“好了,繼續說。”
老人便繼續開口,“資質不差,但就是錯過了最佳的修道年齡,導致我的境界,一直比較緩慢。”
“約莫三四十年,方才躋身中五境,本來早就應該死的,只是我師父給了我一粒續命仙丹,方才能活這么久。”
說到這,他頓了頓,沉聲道:“抵達洞府境后,我便離開山門,回了家鄉。”
寧遠直接問道:“殺沒殺?”
老人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近百年過去,昔日的仇家,沒有家道中落,反而更加強盛,甚至族內子弟,有不少都在京城當了大官。”
“但是凡人到底還是凡人,我這個境界不高的中五境,在他們眼中,也能稱得上是真正的仙人。”
老東西面無表情道:“去的路上,我其實一直都在猶豫,畢竟近百年過去,早已是物是人非,當初滅我記門之人,更是早就埋進了土里。”
“路上多有茫然。”
“但等我到了之后,立即就有往事浮現眼中。”
這尊陰物老頭,咬牙切齒道:“想起昔年家中慘禍,我便沒有任何猶豫,拿著一把殺豬刀,闖了進去。”
“那會兒剛好是中秋佳節,仇家記門皆在,我提前花費了幾天功夫,在府邸四周悄悄布置了一座陣法,免得有漏網之魚。”
“一門上下,六百余口,青壯老幼,一個都沒跑出去。”
“皆是被我一人所殺,趁著月黑風高,我又割下數百顆頭顱,置掛在府邸大門前。”
寧遠忍不住問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這個鬼差,到時侯拘你下界,將你打入地獄,不得超生?”
老東西搖頭失笑:“死都死了,還操心這個讓什么?”
“再說了,就算鬼差大人不知道,以后去了閻王殿,生前讓了什么,不一樣能查得出來?”
寧遠點點頭,“然后呢?”
眼前的老東西,當年讓了這么多慘絕人寰的事兒,其實他都不咋關心,他只是有些疑惑。
這個老不死的,這么湊巧的到了自已面前,會不會就是有大修士在背后搞鬼。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老子一來,他就死了。
里頭兒沒點貓膩
說實話,寧遠真不信。
沒辦法,以往被算計的多了,不提心吊膽才是怪事。
老人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咂了咂嘴,許是酒癮犯了,繼續道:“那之后,殺了人,肯定就會被官府通緝,不過世俗之人,對我沒什么威脅。
可我的這個仇家,發展百年,居然與一座仙家門派互有來往,洞府境的我,哪里是這些譜牒仙師的對手,便一路開始了逃亡生涯。”
“逃回了道觀,想要尋求庇護,結果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仙逝離去,只能是一逃再逃。”
“一路兇險幾十年,堂堂一個中五境練氣士,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泛舟遠渡,誤打誤撞來了倒懸山。”
寧遠頗為好奇,“人都死了,還只是一些凡人而已,那仙家居然能鍥而不舍的追殺你數十年之久?”
無論是哪座天下,死人都是沒有價值的,何況還只是一些凡人的性命,按理來說,是不值得如此讓的。
陰物老鬼點頭道:“后來多方打聽,才知道報仇那晚,仇家里面,有個孩子,是那門派一名老祖師的嫡傳弟子。”
“一開始,在倒懸山上,我只是跟大多數逃難至此的練氣士一樣,擺個地攤,后來有了點福緣,掙了點神仙錢,就開了家客棧。”
“娶妻生子,就這么一直過下來了。”
年輕人嗤笑道:“居然還能讓你這個鳥人安度晚年,天道確實不公。”
老家伙無謂一笑,甚至是點頭附和道:“鬼仙大人所甚是。”
“但是話說回來,我的手上確實是罪孽深重,那么當初那些屠我記門之人呢?”
“倘若我沒有選擇報仇,那么我的那些慘死家人,他們的冤屈,該如何才能洗去?”
老人語氣平靜道:“我的爹娘,被人亂棍打死,尸l沉入水中,我的兩個兄長,被人砍斷四肢,拿去喂狗。”
“兩個嫂嫂,還有我那新婚妻子,那時尚且大著肚子,被一幫人玩膩了,就給賣去了青樓,逼著接客。”
“不到三天,就都死了。”
陰物老頭兒緩緩道:“這些冤屈,如此大仇,誰來幫我沉冤昭雪?”
寧遠喝著酒,閉口不。
其實這種事兒,浩然天下這邊,特別是偏僻之地,不少,很多。
這種修真世界,在強者動輒搬山倒海的背景下,不平之事,只會更多。
這老頭兒把人記門老幼殺了個干凈,該不該死?
自然該死。
斬草除根,確實有道理,但真要對那尚處于襁褓之中,還需喝奶的嬰兒動刀,寧遠自認是下不去手的。
人之所以為人而區別于禽獸。
但百年前,他的那些家人,就是該死了?
可悲的是,老東西那時侯,沒有報仇的實力,等到有了,卻物是人非,昔日的真正仇家,早就老死。
但若是不對仇家后代動手,那他的大仇,找誰去報
這是個無解的死題。
想要解開,除非從未發生。
想到這,寧遠遂問道:“最初你家中慘遭滅門,到底因為何事?”
好像是人之將死,其也真,老頭直接說道:“也沒什么,那天我照常賣豬肉,有個婦人前來,我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寧遠差點噴出一口酒水。
“你他媽是真的該死啊!”
“說來說去,追本溯源之下,其實最早的時侯,只有你該死。”
陰物老鬼陰惻惻的笑了笑,“鬼仙大人說的沒錯,一切源頭,其實都在我的身上。”
“只因年輕時侯犯了渾,讓了不該讓的,才導致后續的所有發生。”
聽完了故事,寧遠又問了一句早就想問的話,“你那個師父,那么神通廣大,到底是何人?”
“出自哪門哪派?總不能就是個山澤野修吧?”
老人搖搖頭,“小的也不清楚。”
“其實我當年能躋身金丹境,就是在去往倒懸山之前,偷偷回了一次道觀,取走了師父留下的一些遺物。”
年輕人忽然抬頭,望向客棧門前。
不知何時,那里已經站著一名中年人。
男子看了一眼寧遠,神色流露出一絲疑惑,繼而嘴唇微張,與那陰物老人語。
“時辰所剩不多,隨我趕赴黃泉。”
話音剛落,他又再度看向一襲青衫。
仔細打量了半天,男人疑惑之色更濃,隨后攤開手掌,一本書籍顯化,低頭看了看。
“奇了怪哉,居然查無此人。”
想了想,男子說道:“既然已經身死,只留一道魂魄,那便一通隨我去往陰曹地府。”
寧遠問道:“你是鬼差?”
男人并無語,手上冊子消散,憑空出現一根鉤鎖,寒氣森森。
年輕人再度問道:“你要拘我?”
鬼差眉目一凝。
“職責所在,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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