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永不淪陷的城池,是真正的繁華與祥和。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樓下大廳似乎有人喝醉了,大聲吟誦著詞王爺的詩。酒客們拍手叫好,紛紛應和著,舉杯共飲。
    小姐們吃完了晚餐,走出酒樓,出去逛街。
    “真熱鬧啊……”
    明婉走在趙清遙的身邊,抬眼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五光十色的彩燈。
    趙清遙笑著點了點頭。
    她們此時走在繁華的水香街上,最南頭便是春歸樓,再往南,便是穿城而過的玉河。
    在擁擠的人群中,趙清遙注意到了一個攤子,只有一個女子靜靜坐在那里,她看起來很年輕,卻梳著婦人發飾。
    她的攤子上擺著手工的精致乞巧物件,似乎是想叫賣的,但張了張嘴,又縮了回去。
    “去看看?”
    明婉注意到了趙清遙的眼神,問道。
    趙清遙點了點頭。
    幾個姑娘興致勃勃地圍上了那個攤子。
    一下來了那么多人,攤主似乎有些驚訝,她環顧了一圈,發現都是穿著華麗衣服的貴小姐,身旁還有兇神惡煞的護衛們,不禁有些緊張。
    這攤主看起來也就不到二十歲的樣子,比她們年紀大不了多少,身著布衣,模樣清秀,看起來很是干凈。
    她的攤位前,手工的乞巧物件很是精美,用繩編的,用紙折的,用泥捏的,有喜鵲,有鵲橋,還有自己做的燈籠,以及一些巧果。
    顯然是一個手很巧的年輕婦人。
    “這個泥人真好看啊,這位姐姐,怎么賣的?”
    楊敏伸手拿起一個背著擔子的小泥人,顯然就是迷你版的牛郎。
    “這、這個兩文。”
    年輕婦人猶猶豫豫地說道,聲音很小,眼神還有些躲閃,似乎是覺得自己要價兩文有些貴了。
    “嘿嘿,兩文不行,我給你一貫錢,我買東西買的就是價格,便宜了我還不買了。”
    國公府的大小姐說話就是有底氣,楊敏讓丫鬟付錢,悄咪咪地給這婦人,生怕引起其他商販或者不懷好意的人的注意。
    “那我要這個彩燈。”
    “這個五文。”
    “我要這個織女。”
    “這個也兩文。”
    年輕婦人茫然地看著自己攤位前的物件被一掃而空。
    趙清遙微笑著,忽然看到了年輕婦人身旁的布包。
    那個包里,有一只精美的紙喜鵲腦袋,悄悄探出了頭。
    “這個怎么賣的?”
    趙清遙問道。
    年輕婦人愣了下,看向這美麗小姐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折的喜鵲。
    “這個不賣。”
    年輕婦人臉紅紅的,歉意地擺了擺手。
    “不賣啊,這個喜鵲確實挺漂亮的,可惜了。”
    明婉也看到了年輕婦人包里藏著的喜鵲,遺憾道:“可以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嗎?”
    年輕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紙喜鵲從包里拿出來,擺在攤位上。
    趙清遙將其端了起來,栩栩如生的喜鵲,越仔細看越能體會到年輕婦人折它時的用心。
    “能問一下,這個為什么不賣嗎?”
    趙清遙把喜鵲放回桌子上,問道。
    小姐們也好奇地看向她。
    年輕婦人能感受到這幾個小姐的善意,畢竟人家銀子給的太多了。
    她張了張嘴,猶猶豫豫的,還是害羞地說道:
    “這個喜鵲,是給我家那人折的。”
    小姐們明白了,眼神中盡是笑意,了然地點了點頭。
    “姐姐看起來不大,沒想到已然成婚了啊。”
    明婉笑著道。
    年輕婦人含羞點頭:“去歲剛成婚。”
    “他今天怎么沒陪你來啊?”
    趙清遙不舍地看了眼喜鵲,問道。
    年輕婦人沉默了,她垂下眼,溫柔地看著這只美麗的喜鵲,輕聲道:
    “他是良家子,今年方入金吾衛,出征去了。”
    “出征……”
    貴小姐們話語一滯,面面相覷。
    出征這個詞,對她們來說,太沉重了些。
    北邊的戰火,無盡的廝殺,是數不清的殘酷與苦難。
    趙清遙默默抬頭,看向了夜空。
    年輕婦人微彎的眼角顯出一抹堅強,她看到幾位小姐們的模樣,搖了搖頭微笑著道:
    “他的父親也是金吾衛,前些年在西邊戰死了。
    他是子承父業,剛收完今年家里的麥子,便隨軍出征了。
    好男兒志在四方,他有此志向,便應馳騁在沙場建功立業,我是支持他的。
    不論如何,我都會在家里等著他回來,托各位小姐的福,這些乞巧物件,能夠家里半年的開銷。
    我會等著他的,好好等著他。畢竟,只有把北邊的蠻子打跑了,我們才能過好自己的日子。”
    趙清遙看著年輕婦人身上的布衣,看著她粗糙的手,被風吹皺的皮膚,深吸一口氣,默默點了點頭。
    明婉的眼角更是已然濕潤。
    這是大寧女子的擔當。
    年輕婦人起身,看向了街頭穿城而過的玉河。
    她伸出手,指向了那里。
    “小姐們,等待出征郎君歸來的,并非只有我一個。”
    順著她的指尖看去,
    此時此刻,玉河河畔上,
    有無數挽著婦人發飾的女子,正彎著腰,在水中放入了盞盞河燈。
    她們都是出征將士們的家眷。
    燈光點點,溫柔明亮。
    玉河,已成為被河燈點燃的長路。
    綿延著,直到每個將士的夢中。
    婦人們站在那里,抬頭望天,默默祈愿著。
    牛郎織女每年尚有一日能相會,而她們卻和自己的郎君,再難相見。
    年輕婦人從包里拿出一盞河燈,笑吟吟地向玉河走去。
    趙清遙幾人也慢慢穿過擁擠的人潮,走向河畔。
    街道旁,絲竹聲起,點綴著夜晚。
    繁華酒樓,有少年俠客飲酒縱歌,風流肆意。
    “弓背霞明劍照霜,秋風走馬出咸陽。”
    “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
    “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
    “乾安少年游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
    歌聲遼闊而激昂,伴隨著乾安城無處不在的絲竹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戰鼓已然敲響,無數渴望建功立業的少年郎,都準備著縱馬北去。
    可榮耀的背后,卻是無數的犧牲。
    趙清遙站在河邊,望著水中繁星點點。
    少年渴求著建功立業,姑娘盼望著征人歸鄉。
    那河面上的點點繁星,是她們的牽掛與思念,也是她們的祝福與祈禱。
    定北關外的將士們,是否能聽到她們的呼聲,在某一個被傷口痛醒的夜晚,回頭南望,是否能看到那盞飄飄揚揚的河燈?
    河岸旁,清風吹過,一名穿著飛魚服的探子,來到了趙清遙的身邊。
    “王妃,有您的信。”
    紅裙少女接過信件,晃了晃馬尾。
    良久,她揉了揉眼睛,輕聲一笑。
    這是一首詞。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趙清遙舉頭望向夜空,看著閃爍的那兩顆星星。
    牛郎織女只是故事,且他們尚且自顧不暇,如何能保佑其他人呢?
    女眷們托愿入河,求的是個心安。
    將士們吳鉤赴北,求的是蔭妻庇子。
    世間真正能保佑自己的,只有自己。
    趙清遙北望,收回目光后向南,輕聲著喃喃道: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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