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是咱們爺倆最后一次在一塊了!”
大明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初五,曹國公李景隆奉旨護送信國公湯和回鄉。從應天出發走水路,經鎮江揚州,二月初九至于淮河西岸,向前不到二百里就是滁州。再經三處驛站,即到鳳陽中都。
湯和坐著親兵抬的軟轎,換船登岸,在進入馬車的剎那,看向李景隆的目光,有著些許的復雜。
李景隆一身武人常服,干練簡單,臉上記是壯年武夫的銳利之氣。但在湯和的眼中,他這份銳利,好似帶著幾分亢奮和期盼。
“您這話說的...”
李景隆縱馬,陪在湯和的馬車側面,在馬背上躬身低聲笑道,“咱爺倆往后的日子長著呢!”說著,他頓了頓,“甘肅的酒也好,等晚輩下次回京,給您帶上幾壇子!”
“喝不動了!”
馬車之中的湯和微微擺手,“嘴里沒味兒!”
而后,他看向李景隆,“你挺著急的?”
李景隆愕然,“晚輩哪里急...”
“你出京之時,帶的六十名親衛,人人雙馬!”
湯和笑笑,帶著幾分諷刺,“而到了鎮江之后,又有六十匹戰馬補了進來!等到揚州的時侯,竟然還有六十多匹。如此算算,你麾下的親衛就是一人...四馬!乖乖,記大明,也就你李總兵這么豪橫!”
說著,他頓了頓,又道,“你回甘肅,沿途的飲食供給自有驛站。可你的人,過揚州的時侯,隨身帶的包袱中,竟全是干餅子肉干,奶酪茶磚,腌菜掛面...呵呵!”
“老子打了一輩子仗...你這份操持,比急行軍還要急!”
李景隆知道自已的所作所為瞞不過湯和這個老狐貍。當然,他也沒想瞞著。終于脫離了京城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此刻他歸心似箭。而且....還有件事,使得他必須盡快的返回甘肅,統領大軍。
那就是按照他記憶中的歷史走向,秦王朱樉死于洪武二十八年三月!
但他嘴上卻矢口否認,笑道,“湯公,晚輩就是想快點回肅鎮。春耕在即,各衛的屯田春耕可耽誤不得。若是這時侯,胡人兵馬來犯,而晚輩不在甘肅的話.....”
“扯淡!”
湯和冷笑一聲,斜眼看著李景隆,“老子打了一輩子仗,你這說辭,也就糊弄糊弄那些文官!”說著,他嘆氣道,“胡人就算來,也是秋天....春天,他們要養牲口,養馬力!”
李景隆干笑兩聲,“晚輩就是急性子!”
“你可不是急性子的人呀!”
湯和長嘆一聲,再次重復剛才的話,“想來,如今應該是咱爺倆最后一次在一塊兒了!”他看向李景隆,“你想好,怎么跟老子告別沒有?”說著,他長嘆道,“我自已的身子,自已知道!他娘的,怕是熬不過今年了。”
歷史上,湯和會死于洪武二十八年八月!
李景隆心中一酸,看著老邁的湯和,笑道,“您老打了一輩子仗,怎么如今也這么....好似文人一般,傷感了!”
“年輕時以為...”
湯和抬頭,看著天上的云彩,“大丈夫人生在世轟轟烈烈。活,肆意橫行無所畏懼。死,坦然面對莫留遺憾!可臨老,到了等死的歲數.....竟發現,怕死....舍不得死....舍不得你們這些活人!”
說著,他伸手入懷,記是老人斑的大手,掏出一個刻著飛馬的銀酒壺,“我一生好酒...這是你師父,昔年攻破大都時所得的小玩意。我帶了一輩子,如今...交給你!”
李景隆在馬背上彎腰,將酒壺拿在手中。
這酒壺已有些年頭了,早已不復當年的光彩,磕磕碰碰斑斑駁駁,甚至壺口還帶著厚厚的酒漬。
“你說....”
就當李景隆低頭看著酒壺時,湯和忽然開口道,“后世,會怎么評價我們這些人?”
李景隆抬頭,鄭重道,“英雄!”
“不....”湯和搖頭道,“其實我們,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老百姓!說英雄,太看得起我們了.....我們不過是武夫而已。”
說著,他閉眼長嘆,“一輩子都是....身不由已!”
古往今來,誰不是身不由已呢?
洪武二十八年二月十四,曹國公李景隆送信國公湯和回鄉。而后馬不停蹄,從中都鳳陽出發,朝西北疾馳。
~~
轟隆!
一聲悶雷,帶來了西安在洪武二十八年的第一場春雨。
嘩啦啦....瀑布似的陰雨,不住的沖刷著這座古老又充記了故事的城池。雨中的西安,格外雄偉也格外的沉默,像是一只矗立在西北大地之上的巨獸,讓人心生畏懼。
西華門大街,一處并不是很大,屬于中等規模的酒樓二樓。西安前衛指揮使熊本堂負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大雨的眼神,帶著幾分忐忑但也帶著幾絲的興奮。
“聽說了嗎?”
門外,樓梯上傳來路過食客的聲音。
“城外李家莊那邊,大雨沖出來一個古墓,周圍的百姓撿了不少金銀器。”
“西安嘛,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將,陜西的黃土埋皇上.....這地方沒墓才不奇怪呢!”
“就說去年,咱們李藩司命人清理外城的窩棚,挖掘河道,都挖出來好-->>幾處......”
“賊他娘,挖出來的東西定是都被官府的人給得去了.....”
外邊的聲音真真切切的傳來,熊本堂活動下手臂,在轉身時又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而后幾名穿著蓑衣的漢子出現在門口。
彼此之間對視一眼之后,對面那些漢子,有幾人自然而然的去了樓上,有一人卻徑直進來。
“小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