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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思鄉亦念卿(1)

        五點半,大雨傾盆。

        謝騖清怕漲水,提前半小時渡江,找了個半壁廢屋,搭了指揮部。早七點,已能見敵軍布防,三團傳來一個壞消息:遇埋伏,不敵。

        三團的掩護任務失敗。

        也就是說,江畔敵軍增加到了四萬。

        “對二團團長說,敵軍增兵一萬,”謝騖清對通訊員說,“我再給他多一個營,500人。”

        說完,他又道:“再告訴二團團長,扛到正午,一定會有增援。”

        天亮后,大戰在一個荒廢的村子里打響了第一槍。

        一團一營和二團一營二營同時沖鋒,雙方陣地上很快交火,半小時內已開始白刃相搏。

        趁著兄弟們用血肉之軀搶下來的時間,一團三營奪走了敵軍的一塊高地,林東的主力被迫往東面退過去。

        “開炮!”炮兵連連長一見敵軍進入射程,連番開炮。

        炮彈轟炸聲,震響大地。

        在震耳欲聾的炮聲里,敵軍被打散了兩個團。

        林東本想速戰速決,沒想到幾次沖鋒都沒成功,還丟了一塊高地,更是發了狠,開始迅速增兵。敵軍每一次增兵都是上千人,而謝騖清每次都只能是幾十個……敵軍人數的優勢是壓倒性的,謝騖清軍官們雖是一當十的精英,卻被對方不斷增兵壓得死死的。

        兩個小時后,二團四個營都上了戰場,一團也只剩下最后的手|槍營還在待命。

        陣地上到處都是血和翻滾肉搏的人。

        整整一個上午,一次次沖鋒,他們度過了此生最漫長的幾個小時,面對著十倍兵力,死死扛著……

        中午十二點。

        左翼突然出現一股增兵,是三團。林驍終于帶著兩千人回來了。

        三團增援沖入,一見滿地二團弟兄們的尸體,全紅了眼,對敵軍展開了復仇般的反攻。林東終于被逼得后撤。

        謝騖清曾對三團和四團下過令,若遇變故,不要拖延,立刻就走,想辦法從山上繞回來。正午十二點是死令,就算爬也要爬回來。

        回來第一個任務就是拿下敵軍的炮兵營。

        林驍讓三團兩個營增兵謝騖清,帶著剩下的人強攻炮兵營。十八門大炮是關鍵,就是奪不下,人身炸也要炸爛那些炮。

        “總預備隊!”謝騖清脫掉軍裝外衣,扔到椅子上,拔出手|槍。

        他出了由一塊破布撐起來的軍部棚子,帶著始終待命的一團手|槍營組成的總預備隊,沿著江邊直追林東而去。手|槍營是最尖刀的力量,必須直插敵人心臟。

        一個個身邊的人都倒在了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

        謝騖清幾乎殺紅了眼。

        一小時后,轟然一聲炸響,從敵軍炮兵陣地傳來。

        敵軍炮兵營被一舉拿下。

        失去炮兵營的林東,被攻破了心理防線,下令暫時撤退。

        謝騖清緊追不放,不給林東撤退和喘息的機會……

        一邊是撤得飛快,一邊是追得更快,不斷有敵軍士兵扔下武器,蹲下投降。謝騖清追到下一個廢棄的無人村落,敵軍后方終于傳來了廝殺聲。

        下午三點,白謹行親率兩千人準時趕回,猛沖敵軍后防線……

        在遙遠的廝殺聲里,謝騖清帶著手|槍營再次沖鋒。一陣陣猛烈的炮火掩護下,沖鋒不斷。林東四面受敵,聽炮火連天,心神大亂,下令全線撤退。

        ……

        這一退,在炮火猛攻下,林東主力徹底潰散成沙。

        這天黃昏,在鮮血染紅的土地上,到處是蹲下來的俘虜……

        一團參謀紅著眼蹲在蓋著臉和身子的團長身邊,哭出了聲。

        謝騖清軍裝上全是血,站在江畔,聽幾個團長報告傷亡情況。他的眼睛也早紅了。

        這一戰一團團長犧牲,營長戰死過半,連長犧牲了十幾個,余下軍官、士兵死傷無數。經歷過太多次戰爭的他,對于戰場的描述,似乎只剩下了最無力的“戰場殘酷”四個字。

        這一戰后,林東勢力被迅速分解,吞食。

        大本營被謝騖清的主力部隊圍剿后,林東帶殘部鏖戰數月,被殲滅殆盡,飲彈自盡。

        ***

        1926年年初,歷經兩次東征后,廣東全境統一。

        春節一過,何未南下去了香港。

        此行,是為完成二叔應承香港何家的一樁舊事。

        當初何未過繼到香港那一支,二叔就有約定,何未要過繼一個孩子過來,作為答謝。香港那邊提出的要求倒也不是為難他們,在重親族關系的家族,發達的人以收養族里貧苦家庭的孩子為回報,過繼這種事十分常見。

        何未從一疊寄過來的照片里挑了個年紀最小的女孩子。兩歲,長得像她。

        那邊何家回電確認時,說這孩子的生母去年才病故。孩子認生,希望何未親自過去,看看是否真有緣。

        何未痛快答應了。

        她一到香港,見大宅子花園里穿著青色小襖裙的女孩子,蹲下來,對那小女孩一笑,那小女孩竟主動走來,摟住她的脖子。一旁的人讓女娃娃叫媽媽,女娃娃怔怔地不出聲。

        何未笑著,對一旁的人說:“叫小姑姑吧。”

        何未自己都是如此,只有當著外人才稱二叔作爹。叫不習慣的話,沒必要強改口。

        小女孩叫何斯年,她生母姓斯,由此起的。何未沒讓改。

        何未怕行程泄露,南下前沒發電報給謝騖清,抵達香港后,才以公司的名義發電報到廣州。她在香港用一周時間處理了過繼的法律文件,卻沒等到謝騖清回電。

        這在她意料之內,謝騖清這幾個月一直在外剿匪。

        這些年南邊的境外土地大多淪為了法國殖民地。法國人和殖民地之間也是斗爭不斷,偷渡過來的人不少,和國內因戰亂而落草為寇的人一起游走在邊境山地,成了兇悍游匪。

        所以,剿匪也是謝騖清每年都要做的事。

        雖如此,何未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去了廣州城。

        她靠朋友幫忙隱匿姓名進入廣州,也須跟著朋友返回香港,至多能留一夜。

        在來前,她早早打聽好了謝卿淮將軍的住處,領著斯年到了小公寓門口。幾次欽鈴后,開門的老伯終于掛著鐵鏈鎖,從門房洞內望出來。何未說要見謝卿淮將軍,對方搖頭,說將軍不在,就要關門。

        因謝騖清對她提過,廣州公寓是他二姐的,看守的人也是謝家二小姐的人,何未知道,這個人一定曉得謝騖清就是謝卿淮。她從手袋里掏出個對折的硬殼本子,遞給那老伯,說哪怕不在,今晚也想住這里。

        老伯不解,一打開那本子愣住,竟是一張以塑料薄膜壓好的空白婚書,待認清左下角的簽字和簽章,老伯當即合了本子,立刻摘了鎖鏈子,將本子兩手還給何未。

        何未抱起斯年,對等在街上的司機和秘書說,明早七點來接。

        她抱著女娃娃,跟著老伯進了公寓。

        素來是謝騖清入京,闖入她的世界,而今日,她像走入了屬于他的地方。小小的一間公寓,一樓是會客客廳和書房,二樓是臥房和客房。

        “將軍喜歡海棠,我也不會養……生怕養死了,”老伯指著書房里的一盆盆海棠說完,就念叨著說,“家里好久沒人回來了,我也沒吃的給小娃娃啊……啊,對,上個月將軍讓人從廣西送過來柑橘,還有的,我去拿。山地養出來的柑橘,甜得很。”

        何未把斯年放到地板上,被書架上的幾張照片吸引。

        她拿起一張謝騖清穿著最舊式軍裝的照片,看上去,該是他初被叫少將軍的時候,也就是十七八的樣貌。何未初次見少年的謝騖清,從這張舊照片里能感受到眸光是亮的。

        只是隨年歲漸長,歷經幾次生死,元氣大傷,眼皮褶子深了,眼窩也深了,眼睛里原來灼人的光被歲月蓋住、藏住了。

        斯年到陌生地方害怕,兩只手臂環住她的大腿,仰頭看她。

        她蹲下身子,指著照片里那個穿著長軍靴和立領軍裝的男人,對斯年說:“這是小姑父。”

        斯年一雙大眼睛盯著那照片。

        這是爸爸。

        斯年如此想,看得更仔細了。

        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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