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夏芍眼一紅,母女兩人便抱頭哭出了聲來。
“你這孩子啊你這孩子!”李娟也想了太多的話,他們夫妻從近三個月前就被唐老請來香港游玩,起初還不覺怎樣,待游玩過一陣子,她掛念家中,丈夫也掛念基金會的事,夫妻兩人便想辭行回東市。可是唐老再三地留人,他們便覺出了不對來。起初也沒問出什么,可是接著女兒的電話便打不通了,甚至傳出了她在昆侖山出事的消息。他們夫妻急急找到唐老,事情直到瞞不住了,他們才知道!
這些日子,他們聽著外界一遍遍的風聲,聽著連徐家都跟著出了事,他們在香港的日子是度日如年。她一遍遍地撥著女兒的電話,總期望下一遍就能聽見她乖巧的聲音。這段日子,她吃不好睡不著,乏極了打個盹兒都能驚醒,不是夢見她回來了,就是夢見她出事了。
一星期前的那晚上,當真的接到了女兒打來報平安的電話,她又不敢相信了,拿著電話一遍遍地又開始問丈夫是不是真的。當她得知這是真的,欣喜過后便是生氣。氣她不該出了這么大的事都瞞著家里,氣她不該走之前連通電話都沒有,氣她讓父母長輩擔心了這么些日子
這一個星期,這輩子沒責罵過女兒的她,攢了滿滿一肚子責怪的話,可是當見了她,她一聲“媽”便叫軟了她,什么責怪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最苦的是這孩子。天胤出事,公司她放下不管跑去昆侖山,或許她也料到了不會那么順利,但一句話也不敢跟家里人說,就怕他們擔心。盡管他們還是知道了,并且知道之后百般憂心,但到底他們還是少過了幾天擔驚受怕的日子。
這孩子,從小就是個不跟家里人報憂的。說白了,也是他們當父母的沒本事,出了這么大的事都幫不了孩子什么忙。
李娟心里苦,乍一見到女兒,這些天里的情緒全數都涌了出了,抱著女兒便在門口哭了起來。反倒是夏芍哭過之后拍著后背安慰她,身后丈夫也伸過手來拍拍她的肩膀,她這才擦了擦臉上的淚,把情緒強忍了住。
這一擦過臉,她便去看女兒,果見她小臉兒瘦得都尖了,剛才抱著她哭時就覺得她瘦了不少。這孩子,果然是在昆侖山上吃苦了
這么一想,李娟鼻頭又酸,忙低頭擦了擦淚,卻一眼瞥見女兒隆起的小腹,頓時如驚愣在了當場!
眼下已是六月份,香港的天氣比東市要熱得多,已經是穿夏衣的季節。雖然夏芍特意穿了身寬松的裙子,但風吹來,還是顯出了身形。
“這、這是?”李娟驚愣地盯著女兒,后頭的夏志元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一看,他也驚愣當場,如遭雷擊!
夏芍一見父母這反應,便知師父并未將此事告訴他們。她頓時感激地看了師父一眼,她在外出事,生死未卜,本就夠父母憂心的了,若是他們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那豈不是雙重打擊?
這一看去,卻正見老人坐在輪椅上擦著眼角,抬眼時見她望來,不由擺了擺手道:“回來就好,先進屋再說吧。”
眾人這才想起要進屋,趕緊把夏芍和張中先讓了進來,擁進客廳坐下。
夏志元和李娟坐了下來,夏芍卻未坐,她看向自己的父母,覺得自己未婚先孕這事還是要跟父母有個交待的。雖說她和師兄兩人是訂了婚了,這婚訂得人盡皆知,她也算名正順,但畢竟兩人還沒結婚,且她還讀著大學。這事本該一發現就對父母坦白的,可她發現得太晚,那時已身在昆侖,這才拖到了今天。
見她這副樣子,李娟就知道她要說什么。她瞧著女兒這身形,怕是有四五個月了,想著她一路奔波勞累,便想伸手招她過來坐著。但瞥了眼身旁的丈夫,李娟最終還是沒說話。這事在她這當媽的眼里輕重且不說,在她爸那里可是大事。女兒訂婚那天,他還心里不是滋味呢,這事
“爸,媽。”
哪知夏芍一開口,夏志元就擺了擺手,“剛回來,歇歇再說吧。先上去看看小徐吧,他好多了。”
夏芍沒想到向來把女婿當仇人防的父親竟能先讓她去看師兄,她看向母親,李娟對她點點頭,打眼色讓她趕緊上樓。唐宗伯也道:“去吧,這段時間的事,先讓你張師叔和我們說說,你就別管了,先上樓吧。”
夏芍這才跟父母和師父告了退,轉身上了樓去。
房間的門關著,里面只能聽見風吹過窗簾的聲音,夏芍沒注意到自己開門的手是抖的,只覺得推門的瞬間有千斤重。走之前,她與他床前說話,囑咐他一定要等她回來的話猶然在耳,可當回來,推開門看見躺在床上的人,那一刻恍若隔世。
她聽不見自己走到床邊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只聽見自己的心在跳,當看見床上的人,她的眼淚險些落下。但她還是強忍住了,他不醒過來,她一滴淚都不會掉。哭也沒人看見,沒人哄她,沒人心疼,更沒人知道自己做錯的事。
她心里埋怨著,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笑來,他的臉色好多了,青黑已然退了,只是還沒醒。夏芍抬手,以元氣行走過他的五臟六腑,發現煞氣已清,只是他重傷太久,恐要一段恢復期。夏芍又去摸了摸他的手,發現他的手是溫的,這才放了心。
心是放下了,她卻牽著他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放。過了半晌,她輕輕把他的手牽起來,慢慢放在她小腹上,輕聲道:“師兄,我回來了。”
床上躺著的人卻依舊睡著,沒有反應,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卻淺淺牽起唇角,另一手輕輕撫上他的眉眼。平時,他的眉太鋒了,眉宇間都是冷的,如今睡著,倒是沒那么冷了。還有他的眼,總是拒人千里的孤冷,閉著的時候倒添了幾分親近人的氣息。還有這鼻,太直,這唇,總是抿得太緊,現在放松下來,她倒覺得線條柔了不少。
她覺得他這樣柔的時候,以后要多一些才好。天底下縱有太多不幸的事,太多不善的人,但總歸要多看看身邊真心的人。哪怕真心的人少到只有一個,幸福也不會全部離他遠去。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這孩子,會不會覺得他來得太突然,以后會不會嫌他吵
夏芍越想越遠,待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臉上是一直掛著笑的。
對她來說,最讓她牽掛的事已經圓滿了,剩下的那些,都不叫事。
夏芍也不知道自己在床邊看著徐天胤坐了多久,但她知道她不能坐太久,畢竟父母還在下面。有很多的事,他們不忍心怪她,但她不能沒有交待。
“你先好好休息,想讓我多陪你一會兒,你就早些醒來。你這么躺著,可霸占不住我,我現在要操心的人可多了一個。”夏芍起身,自己都為這話笑了笑,為徐天胤蓋好被子,這才出門下了樓去。
剛走到樓梯口,便聽唐宗伯道:“身為風水師,篡改國運,不佑蒼生,他理應有此報!”
夏芍聞垂眸,知道師父說的是肖奕。肖奕在篡改國運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暴斃的一天,可他或許不在乎了。只是到最后,他沒能死得那么容易,五雷轟頂,灰飛煙滅,這或許對天下風水師來說都是一個警醒。
張中先只說了他知道的事,至于夏芍在昆侖雪崩之后所遇,他就不清楚了。見她下了樓來,他便沒有再說什么。夏芍往客廳掃了一眼,便見只有父親在。
“你媽去廚房了,說要給你做桌好菜壓驚。”夏志元見女兒看過來,便開口道。
“那我先去幫幫媽的忙。”夏芍道,但出客廳之前回身問唐宗伯,“師父,沒看見無量子道長,他是昨天就走了?”
唐宗伯聞便嘆了口氣,“走了。國運一復,你師兄情況一好,他便心無牽掛地走了。說是要去云游天下山川,有緣再見。”
無量子這個人,雖然年紀上來說算是唐宗伯的晚輩,但他的心性,是唐宗伯都佩服的。世上的風水大師,有入世之人,亦有出世之人,他便是那個心不在紅塵的。
不僅無量子走了,亞當得知徐天胤無事之后也回了英國,并表示待玄門有時間了,他便帶父親來請罪。
夏芍笑了笑,如今世上的事,她心里已通透如明鏡了。無量子的離開,她早預料,只是沒能當面道謝,她心有遺憾,所以問問罷了。至于亞當,他是個有擔當、守承諾且孝順的男人,以師父的性情,經歷了這么多之后,當年的恩怨怕是不會再執著了。
無論師父有什么決定,她都不會反對。一別三個月,師父卻老了許多,這些恩恩怨怨,她實不想再讓他老人家掛心了。待這些事了了,師父也該安享晚年了。
夏芍出了客廳,到了廚房的時候,李娟正一個人在里面忙著,夏芍便出了聲過去幫忙。李娟立刻攔了她,“去客廳里坐著,陪你爸和你師父去,別來廚房搗亂,你現在哪能碰冷水。”
“沒事,香港的天氣熱。”夏芍一笑,不以為意。昆侖山上那冰雪她都不懼,會怕碰這一會兒的冷水?
“熱也不行!要不說你們現在這些孩子,自己都什么也不懂,沒長大似的,就敢”李娟話趕話說到此處,頓時看一眼女兒,眼圈又紅了。
夏芍斂了笑,垂眸,“媽,對不起。這事是我們不對。”
李娟紅著眼圈,聞擦了擦眼角,半晌才轉身去洗菜切菜,“一家人,說什么對不對的。”
夏芍遞過盤子來,默默聽著。
“媽就是怪你們這些年輕人,也不知道好好打算。你現在是能懷孕的時候么?你這學業可怎么辦?再晚個兩三年也好。”
夏芍點點頭,把盤子拿去一邊,再遞上只空的來,還是一聲不吭,默默聽訓。
李娟見她這副乖巧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也就看著乖巧,平時在父母面前最懂事聽話了,可卻是個最有主意的,自己的事自己就做了主。想到此處,李娟便嘆了口氣,她若不是個會自己拿主意的,當初也就不會偷偷去逛那古玩街,攢一堆古玩把福瑞祥開起來了,也就當然不會有現在的華夏集團。她其實知道女兒心里在愧疚什么,她定是覺得自己雖訂了婚,卻也算未婚先孕,丟了父母的臉面。說實話,在經歷了這些日子以為女兒回不來了的痛苦之后,她現在真的不在乎那些了,她覺得天底下任何事,都沒有此刻女兒站在自己面前來得重要。至于她回來的時候多了一個人,那又怎樣?
沒有哪個孩子是不讓父母操心的,這孩子已經讓父母夠省心了,若她這樣的孩子都丟了父母的臉面,那天底下恐怕沒有再好的孩子了。
這么一想,李娟便嘆了口氣,氣也消了,遂又關心起女兒來了。她瞧了眼女兒的肚子,問:“有四個多月了吧?”
“嗯,馬上就要到第五個月上了。”夏芍不自在地笑了笑。
李娟看了女兒一眼,這一眼可是沒什么好氣,她是過來人了,稍一算時日,就知道是什么時候的事。再一算日子,她去昆侖山的時候,這孩子可不才兩個月?正是胎氣不穩的時候,她也敢在那地方呆著!還遇險
“小徐知道么?”
“不知道,我也是到了昆侖山的時候才知道的。”夏芍垂眸答,父母怎么怪她,她都覺得是應該的,但有件事她得說,“媽,要是沒有師兄,可能現在出事的就是我和孩子了。”
“媽知道。”李娟轉過身去,擦了擦眼角。那些風水上的事,她不懂,但是得知女兒出事后,唐老把該說的前因后果都跟他們夫妻說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不忍心怪這準女婿,“媽這邊沒什么,你爸那邊,你可得好好跟他說。他不比媽少擔心你,可你知道你爸那人,他是什么事都裝在心里,嘴上最不會說。你可別因為這樣,就不跟他交代了。”
“不能。您放心吧,等吃過飯,我單獨找爸聊聊。”夏芍道,見母親的臉色松下來,便在廚房里陪著她忙了。
這天的午飯吃得早,滿滿一桌子的菜,都是夏芍愛吃的。幾個月沒吃到母親的手藝,尤其是九死一生回來,夏芍胃口極好。見她不拘謹,席間氣氛都松快了些。這天中午桌上的人不多,只有唐宗伯、張中先和夏芍一家三口,門派的弟子雖得知夏芍回來了,但這樣的日子,都很體貼地在進門時見過她就告辭了。
吃飯的時候,夏芍主動說起了昆侖雪崩之后的事。有父母在場,她一句驚險都沒談,只道自己運氣好,雪崩時落進了冰縫,隨后看見冰縫一端有亮光便順著走了過去,之后便見到了昆侖胎,得以在那處寶地進入大乘境界,并在金龍的幫助下出關下山。
當得知夏芍竟然機緣得見昆侖胎,唐宗伯和張中先兩人都震驚了。夏芍詳細描述了一下昆侖胎中的奇景,唐宗伯連連點頭,“沒錯!是昆侖胎!是昆侖胎怕是有萬年了!”
“奇遇啊!這得多大的機緣!這丫頭命格奇,我還道她能大乘已經是奇才了,沒想到連這等機緣都有。”張中先也甚是感慨,至此夏芍乘龍出關的秘密是徹底解開了。這事怕玄門傳承千年以來,沒有人遇到過,她算是第一人了。
相比起兩位老人的驚奇感慨,夏志元夫妻可聽得心驚肉跳。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她是向來報喜不報憂,話說得簡單,運氣好?那要是運氣不好呢?她困在冰縫里不見天日,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到頭來若是葬在那里,世上都不會有人知道。這種事,叫他們做父母的怎能不揪心?
越是揪心,越是覺得現在女兒坐在對面有說有笑地吃飯是老天多么大的厚待。還有她肚子里自己那未來的小外孫,得有多大的命才能跟著她從昆侖山出來?
夫妻兩人越想越后怕,哪還有吃飯的心思,李娟望著女兒問:“你回來以后,去過醫院了沒有?”
夏芍聞停了筷子,“還沒有,時間很趕。我忙完京城的事就馬上回來了。要不,您下午陪我去看看?”
說起去醫院,夏芍回來的事還瞞著外界,她便問了師父有沒有認識的醫生。唐宗伯在香港這方面的人脈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他吃完飯便約了一位醫生,對方親自開車來了半山老宅,將夏芍和李娟接去了自己開的醫院。
雖然相信肚子里的孩子沒事,但夏芍還是緊張的。這孩子跟著她在昆侖山經歷了太多,沒吃好,也沒休息好,她只能用他在慢慢長大來寬慰自己,即便是歷險歸來,她也沒有第一時間帶他去醫院。說來,這段日子,她最愧疚的便是這孩子了。
當看見儀器上孩子的影像,當聽見醫生的一句“正常”后,夏芍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她忍不住眼圈發紅,陪在一旁的母親更是眼淚都涌了出來。
母女兩人在醫院里一個下午,做了各項檢查,只等著兩日后來醫院拿結果。等回到半山老宅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還是中午那些人,吃過晚飯后,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飯后,夏芍以想出去散散步為由,將父親單獨請了出來。兩人也沒出老宅,只在前院里吹著夏夜的海風,慢悠悠散步。
“爸。”夏芍笑了笑,但還沒等認錯,夏志元就打斷了她。
“別來這套,你這套就能哄哄你媽。這事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你一個人也擔不了。等小徐好了,讓他來趟東市,讓他和我說。”夏志元撂下話來,夏芍卻愣了。
“爸,您準備回東市了?”
夏志元本背著手別扭地不看女兒,一聽這話便回頭瞪眼,“不回去怎么辦?你不知道外頭都在傳什么?你爺爺奶奶,姑姑叔叔,這些天沒少給我打電話問你怎么樣了!我再不回去,家里就亂成一團了。我再躲著不回基金會,人家真以為你出事了,華夏集團要倒了呢!有你這么當董事長的么?這么大的攤子,撂下就走了,你要是回不來,這攤子誰收拾?”
夏芍被訓得一笑,乖巧低頭,用哄母親那套來哄父親。她知道,還是管用的。她不怪父親對她發火,父母都是擔心她的,只是他們這些日子擔驚受怕,如今她回來了,他們的心松下來,情緒總得有個發泄的地方。不然,總憋著會憋出病來。被父親吼幾句,她又沒損失,吼她的是她親爸,又不是別人的。
果然,她這么乖巧的樣子果然讓夏志元很快心軟了,瞪了她兩眼,哼了哼,背過身去。
夏芍瞧著父親消氣了些,這才道:“好,您想回去就回去。等后天拿了檢查結果,我就去趟日本,處理公司的事。”
“處理公司的事你去日本干什么?”夏志元當即轉身。
“集團在我走之前打算收購日本大和會社,那邊已經答應我了,只是臨時反悔,這事我得去露個面,好好和他們說道說道,不然真當華夏集團好欺負呢。”夏芍也不隱瞞。
夏志元卻一愣,他知道女兒有將公司發展成跨國集團的規劃,只是沒想到這么快!而且,還是在這種外界輿論亂糟糟的時候。
“這事你也不能怪人家,外頭都傳你出事了,你一出事,華夏集團瓦不瓦解還難說。就算不瓦解,憑我和你媽的本事,還有咱家這幫人,這集團也不可能給你保得住。不能苛責別人不信守承諾,畢竟人家也是為自己考慮。”夏志元覺得自己有必要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提醒女兒一句。
他不知實情,夏芍聽了只是一笑,心下寬慰。父親打理基金會這些年,見過的世面也多了,還能保持這份心,難能可貴,“我知道了,只是我沒事,我這一露面,說不定對方能改變想法。您放心吧,在公司的事情上,我有分寸。”
“嗯。”夏志元這才放下心來,沉默了半晌,轉身往屋里走,“行了,等你去日本那天,我就回東市吧。你媽就不跟我回去了,省得你身邊沒人照顧。”
說到底,他心里再有情緒,還是為女兒著想的。
夏芍在后頭站了許久,望著父親進屋的背影,臉上慢慢露出笑來。
要去日本,夏芍卻不可能帶著母親同去。父母不知實情,她和大和會社早有過節,和陰陽師也有筆賬要清,她可真不是去好好跟人談判的。
而李娟既想留下來照顧女兒,又擔心丈夫回了東市沒人照顧生活起居,正兩頭為難,夏芍給她拿了主意,讓她先隨父親回東市。她去日本談判過后會立刻回青市,召開集團會議和新聞發布會。回了青市,自然要回趟家里,到時在家里養段日子。至于學校方面,她會辦好休學手續,先休學一年,待孩子出生后再繼續完成學業。
李娟聽了,覺得也只能這么辦了,事情便這么決定了下來。
兩天之后,檢查結果院方派人直接送了過來,表示一切正常,但因為夏芍這段時間過于勞累,還是囑咐她好生休養一段日子。
好生休養目前夏芍是做不到的,她得先解決公司的事。在出發去日本前的那晚,她來到徐天胤的房間,守了他一晚,早晨起來要離開的時候,她望著男人俊極的眉宇,在他心口輕輕一枕,“師兄,我后半生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我像這樣醒著的時候,你還能像這樣安心睡著,不會被驚醒,不會每天起得比我早但我說的是你好好的時候,不是現在。我從日本回來后會直接回青市,等公司的事處理完了,我會再回來看你。到那個時候,你醒過來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家”
她貼在他心口上說話,希望他能聽見她說的話。但當她起身,只看見窗簾被風吹起,風吹著他的發尖兒,他睡得那么沉。夏芍輕輕一笑,笑紅了眼,緩緩俯身,在男人眼睛上輕輕落下一吻,仔細幫他蓋好被子,轉身離去。
門關上,她下了樓,同父母一起坐車去機場。陽光卻照進窗口,落在男人的臉上,似灑上一層金輝。晨陽里,男人的眼皮忽然輕輕地,動了動。
日本。
夏芍出事的消息已不僅在國內傳得沸沸揚揚,國際上也早已傳開。
救援隊派出了那么多,卻遲遲沒有消息。從未聽說過有人在遇上雪崩后能活那么長的時間,更何況是又遭遇了冰崩?盡管華夏集團一直出面澄清,可是夏芍到底去了哪里度假,卻一直沒有透露。有點頭腦的人就知道,這種時候哪個集團的掌舵人能安心度假?況且華夏集團起先說夏芍是和徐天胤出國度假的,可徐天胤現在已被停職,還成了逃犯,再加上徐康國病重,正常人會在這個時候不露面,繼續度假?
只有一個可能,夏芍出事的消息是真的,徐天胤被軍方停職處分的事也是真的。
華夏集團當初再快的應急反應,也沒有料想到后來徐家會出事,一切解釋成了笑柄,如今集團內部的員工都人心惶惶,外界更是有擔心的,有著急的,也有等著看戲的。
但無論是存了什么心思,想看一出什么戲的人,都不會想到,這出戲最終會演變成驚悚恐怖劇。
京都,土御門道場,一地血染,滿院驚呼。
一口棺材被放在門口,里面躺著的尸身已腐,散發著惡臭,身上的皮肉卻能看出死前便已是血肉模糊,人的臉都成了一塊爛肉,看不出五官模樣來了。
一具尸體越過棺材被踢進道場,砰一聲砸進和室。那人也就二十來歲,一身白色道服,面色蒼白,雙眼圓睜,眼神里尚存留著死亡前一刻的驚恐。
土御門秀和。
老家主已站起身來,盯著孫子死去的面容和外頭的棺材,旁邊土御門秀和的父母凄慘一叫,拔了身上的武士刀便向夏芍劈過來!夏芍動也未動,屋里卻憑空生出一道勁風,兩人被當面擊中,雙雙撞去墻上,咳血倒地。
“夏大師!這是什么意思?”老家主怒喝一聲,土御門的弟子們紛紛圍進來,憤慨難當。
夏芍立在和室里巍然不動,只冷笑一聲,“貴派弟子前些日子特意去昆侖山上問候我,可惜不幸把自己留在了那里。我如今把人送還故里,老家主該謝我才是。”
“什么?”道場里嗡地一聲!誰也沒想到,那棺材里躺著的人是自己的師兄弟。
“只是我這趟也不是全為做善事來的。昆侖雪崩的賬,我的同伴死兩人、傷兩人的賬,我與弟子、朋友和我未出世的孩兒埋昆侖山下十三天的賬,我是要來清一清的。您老的孫子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三個。”夏芍誰也不看,只望著土御門老家主,緩緩道。
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讓這位老人體會,他從來沒有得罪過玄門,甚至一心想處理好兩派的關系。可是,這不代表該做的事她不會做。那兩名在昆侖山上死去的雇傭兵,他們也有父母,而她,也有父母若她此生回不來,她的父母連她的埋骨之地都不會知道。這筆賬,她是要討的。
而這位老人,他也真的是老了。門派發生這么大的事,死了兩個弟子,他會不知道?他應是知道的,只是兩人的死因,他被晚輩們瞞了過去。一派之長,被晚輩們胡瞞至此,他也真的是老了
果然,老家主身體一晃,臉色刷白,應是明了了這段時間的某些謊。
夏芍的話沒有明說,可也說得再清楚不過。可是同門在眼前被殺是莫大的恥辱,道場的弟子們反應過來,頓時憤慨難當!
一人沖出來指責,“你說是我們做的,就是我們嗎?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殺我少主,辱我道場,償命!謝罪!”
這人一怒,其余人便要附和,夏芍忽然抬手,空氣中忽來一道透明氣勁,只聽哧地一聲,血線飚飛!道場里,霎時靜了。那叫囂的人僵著身體,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還活著。
他還活著,死的是他身后的兩個人,兩人脖子上同一道割痕,瞪著雙眼倒地,死不瞑目。死前眼中的驚恐和土御門秀和一模一樣。
“還有一個。”夏芍的聲音淡淡響起,聽在四周人耳中卻如雷一般。這個時候,沒有人去想她是怎么確定那兩人就是她要尋仇的人的,所有人腦中只有一個詞。
囂張!
獨自一人前來尋仇,踢館,殺人,還無視在場所有人。他們的憤慨,指責,全都不在她眼里,她只管清自己要清的賬。這豈止是囂張的境界?
待反應過來,在場的陰陽師們各個臉色漲紅,巨大的恥辱就在眼前,有些人受不住,怒吼一聲,其余人也紛紛逼近,將夏芍圍在了道場之中。
夏芍負手而立,始終沒有看這些人,唇邊笑意卻嘲諷至極。這世上,總是有人把顏面看得比道理重的。
她的笑容看在眾人眼里,不由更惱,一陣雜亂的聲討怒罵,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一齊出了招!
但,也像商量好似的,所有人的招數都沒能使出來。
道場里,元氣靜靜停著,非但不受陰陽師們的召喚,甚至連他們的式神都召不出來!長久的靜默,死寂的氣氛,起初只是所有人都瞪著震驚的眼,后才聽見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怎么回事?”
這是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
夏芍卻冷笑一聲,不見她周身有氣勁震開,只覺前一刻還靜止不動的元氣,忽然爆開!一群人呼號著砸了出去,上百道沉悶的響聲,血吐了一地,沒有一個人爬得起來。所有人在地上捂著胸口,驚恐地瞪著立在道場內的女子。
沒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辦到的,甚至沒有人看見她動手。但是,這就是實力的差距。
以一敵百,袖手傷人難以逾越的實力鴻溝!
夏芍卻在眾多目光中看向道場內的一人,微笑,“還有一個。”
那人一震,目光一閃,忙道:“夏大師,昆侖山上的事,我并沒有參與!”
說話的正是土御門善吉,但他這一開口,也等于承認了土御門秀和所做的事。老家主頓時一晃,險些跌倒,其余起初并不太相信這件事的陰陽師們也都震驚地看向土御門善吉。
“你是沒有參與,你只是默許了。”夏芍淡淡開口。上回使節團的事讓土御門善吉在本國政客們面前丟了臉面,他是個頭腦精明的人,本不敢找她的麻煩,但有她在一天,他始終受壓制也是事實。所以,當他的侄子動手時,他深知此事有風險,所以精明地沒有參與,但事后他為了挽回陰陽師在政界的聲望,沒少安排他認識的人跟姜山接觸。這些事,又如何瞞得過她?
“我”土御門善吉額頭逼出汗來,欲待解釋,夏芍卻不愿在此浪費時間,已抬起了手。
“住手!”老家主顫著聲音一喝,人群里同時撞出一人來,猛一下將土御門善吉撞到,撲通一聲跪在了夏芍面前!
夏芍眉峰一挑,緩緩收手,道場里卻再次靜寂無聲。
跪在她面前的是名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她擋在土御門善吉面前,給夏芍行了大禮,道:“請允許我代父親受過!”
女孩子聲音清脆,眼神卻堅毅無催。夏芍對這女孩子有印象,她第一次拜訪土御門本家道場的時候,她也在。只是卻一句話沒有說過,一個安靜得近乎沒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家族的焦點都在她的父親和哥哥身上,她看起來無足輕重。
連土御門善吉都沒有想到,這個平時并不被自己重視的女兒,竟在這個時候挺身護他。他震驚過后,眼便紅了。生死之際,才見真情,只可惜或許晚了。
夏芍望著那女孩子的眼,她一看便不善辭,只說了這一句話,便沒有再開口,只是以最大的禮儀跪拜在地上,眼睛里沒有脅迫、沒有憤怒,更沒有懼怕,有的只是堅韌和請求。
夏芍心中一嘆,目光嘲諷地掃了一圈道場。這家族里,老家主也好,任何人也罷,所有人的眼都瞎了。這么一個能擔重任的后輩,就因為是女孩子,而被輕視埋沒了。
夏芍抬手,空氣里一震,一聲嗤響自女孩子耳邊驚起,直擊她身后!后頭,幾聲悶響,土御門善吉睜著眼倒下去,女孩子驚喊一聲回頭,卻只看見他左手腕上一道血痕,順著血痕往上,他胳膊以及身體的幾處大穴全都由內震破人是死不了,但修為是廢了。
“我答應過你爺爺,他幫我一個忙,我還他一個人情。雖然對方最終沒有聽他的,但這與他無關,所以人情我還是要還的。就還在你父親身上吧,我饒他一條命,只是從今往后,他要做個普通人了。”夏芍淡淡掃過女孩子和老家主,最后目光又落在女孩子身上,語氣冷了冷,“你可以恨我傷了你父親,但日后最好別做報復我的事。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恨我的,只要是無辜的,我都不會碰。但若與我有怨,我定清還!只不過下一次,世界上恐怕就沒有陰陽師了!”
這話是對這女孩子說的,也是對道場內所有人說的。她不殺無辜,但若不是無辜了,她下手不會留情。
說罷,夏芍沒有再看任何人,也不愿再留,留下一口棺材、三具尸體和一個廢人,抬腳走出了土御門道場。老家主在后頭頹然地坐到地上,至夏芍走出大門,沒有一個人敢來攔她。
出了巷子口,張中先正著急地等著,一見夏芍出來,便急急問明了里面的情況,聽罷一皺眉頭,“這孩子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只是你到底還是傷了她父親,她以后長成,不會又給咱們惹事吧?”
“不會。”夏芍抬眼看著湛藍的天。自從大乘,她已不僅能見未來,即便連過去之事、時空之事也一并明晰。世上再沒什么能瞞過她的雙眼,土御門家能擔下任家主之位的人一死一廢,老家主死后,便是漫長的分裂期,內斗不斷,實力大減。
一個家族,紛爭不斷,人心不齊,爭權奪利,自保且還艱難,又拿什么去對付別人?
“走吧,還有一件事,辦完了就可以回國了。”
入夜,東京。
一間普通民房內,一張收購合約被推到了宮藤俊成面前。
宮藤俊成卻直直盯著坐在對面的女子,“你、你沒死?”
“宮藤社長何出此?外界的傳也是能信的?我一直在國外度假,我的員工不是已經出來澄清過了嗎?”夏芍笑意溫和。
宮藤俊成怎么可能信這話?他既和肖奕合作,就是知道實情的!夏芍這話,簡直就是愚弄他!但比起氣憤來,他今晚在見到夏芍登門的一瞬,心里涌出更多的是強烈的恐懼。
肖奕說,把她的命留在了昆侖山。可是她活著回來了,那肖奕怎么樣了?
肖奕收購了大和會社的事,夏芍知道嗎?
這么想著,宮藤俊成的目光便掃了眼桌上合約,一看便瞳眸一縮那是份收購合約。像這樣的收購合約,他自從世界拍賣峰會回來,不知看了多少,只這一份令他印象最深刻。因為,這是華夏集團的。
這份合約他已經看過了,并且當時就氣憤拒絕了。他把大和會社賣給誰,也不會給死對頭!可是,華夏集團的人脈真是令他刮目相看,當初在拍賣峰會上,她廢了土御門家主的弟子,竟還能說動老家主給他施加壓力。可恨的是,別說當時的大和會社不敢得罪陰陽師,就是全盛時期,也得給土御門家三分薄面。當時無奈卻又咽不下去這口氣的他,打算把收購價碼提得極高,狠喝一次華夏集團的血!但是這口血他沒喝到,肖奕便找到了他。他稱能了結夏芍,并給了他很可觀的收購價碼,這么一舉兩得的事,他為什么不答應?
只是沒想到,夏芍竟然沒死!
可是,她沒死,大和會社卻已經和肖奕簽了合約,連賬都到了。夏芍今晚拿出這份合約來,她是不知道他和肖奕之間的合作?
沒錯,她確實有可能不知道!因為這件事現在還沒公開,肖奕當時稱過段時間他有空了,雙方再開個記者會,公布這件事。現在這件事還瞞著外界。
宮藤俊成眼神一閃,心底涌出巨大的喜悅,臉上卻掩飾得極好。他拿起桌上的合約,裝模作樣又翻了翻,隨即冷冷嗤笑一聲,“夏董,雖然我答應了土御門老家主會考慮華夏集團,可是,這個價碼你不覺得太沒誠意了?”
肖奕給的那筆款項,他早就拿去替公司清理債務了。雖然還剩下一些,但他如果能從不知內情的夏芍這里敲上一筆,他立馬就可以帶著家人逃到國外去,從此改名換姓,下半輩子不愁吃穿,當個隱形富豪。
夏芍卻融在沙發里,斜倚在一側,笑意里似有明光,卻有帶起些慵懶的氣韻。宮藤俊成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表面卻佯裝鎮定,盯著夏芍不語。
但夏芍的話卻讓他懵了,“宮藤社長,華夏集團不是已經支付了五十億的合約金了嗎?賴賬可不是個好習慣,貪心更不是個好習慣。你說呢?”
“什么意思?”宮藤俊成懵了許久,真的不明白夏芍在說什么,“夏董,我們連合約都沒簽,華夏集團什么時候付過合約金?”
夏芍聞,笑意更深,只是沒多少溫度,“哦?那宮藤社長已經跟別人簽過合約了,合約金也到手了,現在又來跟我談合約金,你想吃雙份不成?”
宮藤俊成卻如被雷擊中,臉色由白變紅再轉白,眼瞪得就沒眨過。她、她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都知道了,為什么還要拿合約來跟他簽?
“你、你是想逼我雙簽,然后去告我,讓我坐牢!是不是?”宮藤俊成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頓時怒得站起身來,眼中爆出恨意,“你把大和會社逼到今天這步,竟然還要落井下石?”
夏芍懶在沙發里一動不動,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卻笑了,“大和會社百年企業,產業模式已經不適應今天,你們想走出困境,需要的不僅是變革,而且是破壞性變革,整個系統都要動大手術。這么多的弊端,是你們宮藤家幾代掌舵人太少著眼未來,重守成多過重創新積累下來的。大和會社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在拍賣峰會上逼一逼就能逼出來的,這話你可真敢說。百年家業,毀在你手上,你想找個替罪羊減輕你的負罪感,那是你的事。但不要把別人想得和你一樣懦弱和卑劣,落井下石?那也要看對方值不值得。”
宮藤俊成僵直地站著,保持著憤怒的姿態,臉色卻漲成紫色。
字字誅心,可謂如此。
她說得沒錯,若大和會社還是當年全盛時期的樣子,絕不是對手在拍賣峰會上逼一逼,就逼到這副境地的。可是,他一直不想面對,不敢承擔,便把這責任推出去,用仇恨來填滿自己
“我在日本的預期行程有限,所以就不跟宮藤社長繞彎子了。跟你實話實說好了,跟你簽過合約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大和會社實際上無人接手。所以,這份合約你還是簽給華夏集團吧。只不過,你要記住的是,合約金我們已經付過了五十億,一分不少。”
正處在失神狀態的宮藤俊成被夏芍的聲音扯回現實,卻再次像被雷劈中!
什么?
肖、肖奕死了?
還有,什么叫合約金已經付了?
大和會社雖然走到了今天這步,但宮藤俊成在商場半生,這點彎彎繞繞不可能轉不過來。但正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才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外界沒人知道大和會社已經簽過合約,而肖奕又死了,合約金他等于白拿了。夏芍的意思是,合約金他可以拿著,但要對外聲稱是華夏集團付的!
宮藤俊成險些一口血噴出來!就算和夏芍沒仇,現在眼前有這么個敢說這話的人,他也想跳起來大罵!
你妄想!
剛剛是誰說貪心不好的?她這不僅僅是貪心的境界了吧?她簡直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錢別人付了,所以她就不付了,她只是來拿份合同,然后等著公司交接到她手上就好。這簡直是一分錢不花,就想白得他的大和會社啊!
宮藤俊成突然覺得心臟病要犯,想想他前段時間還想著狠敲華夏集團一筆,一轉眼,對方就白手套他的公司。別提多花錢了,人家一分錢都沒打算花!
這叫什么事?敢不敢胃口再大點?
宮藤俊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夏芍懶在沙發里面不改色。看她那樣子,她確實是敢再大點胃口的。
“時間不早了,宮藤社長。我忙了一天,有些乏了,你要是想好了,合約可以簽了。”夏芍沒給宮藤俊成太多的時間去震驚和思考,她只是看了眼墻上的鐘,露出些倦意來。
這倦意看在宮藤俊成眼里,已頗有些不耐的意味了。他心里何止五味雜陳,千百味都已攪在一起,頭腦已無法思考,但至少明白一件事他是沒有辦法不簽的。
且不說肖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死在眼前這女孩子手上,就說她曾經在拍賣峰會上的身手。她連安倍秀真都能廢了,何況他?今晚他要是不簽,他知道她有的是手段讓他簽。他現在還剩了點身家,打算給兒子拿去創業,東山再起。可若惹惱了夏芍,宮藤家最后一點希望不知道日后能不能走得順利
幾經折磨,宮藤俊成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簽下這份合約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目送女子離開遠去的。他只知道冷風吹著大門,他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整個心都是涼的。
而夏芍走出宮藤家之后,卻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望了望星輝點點的夜空。初夏的風吹來,尚有些微涼,卻能吹醒人的頭腦。
剛才,她對宮藤俊成說的那些話,又何嘗不是對自己說的?身為集團的掌舵人,任何人都可以被輝煌迷了眼,唯獨身在高位的人不能。
不看未來的人,沒有未來。
張中先在車里等夏芍,這段時間都是他陪著夏芍東奔西跑,夏芍上了車后便道:“明早我就回青市,您老就回香港吧。師父和師兄那兒,勞您操勞了。”
張中先頓時瞪眼,不愛聽這話,“什么時候這么愛客套了?”
夏芍卻笑著轉過頭來,“不跟您老客氣你也能盡十分的心,可要多說點好聽的,您老心里一美,就能盡十二分的心。您說是不?”
張中先頓時噎住,好半天才喘過氣來。他就不該跟這丫頭計較,跟她斗嘴的結果往往是把他自己氣死。這話,聽了還不如沒聽見。這么想想,還是聽前頭那句客套話舒坦。
夏芍卻低頭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轉頭看向了車窗外。她回來后,就沒怎么開懷過。師兄雖然是傷勢大好了,但至今未醒,公司的事更令她覺得愧疚。她把公司放下三個月,這么大的風波她都不在,她這個掌舵人這一次真的是沒有盡心盡責。直到今晚拿到了合約,她才心里輕松了些,覺得自己可以回去見見那些跟著她打拼江山的老將們了。
若是什么都沒為公司做,她哪有臉回去?
張中先一看夏芍這副神情,就知她心思又重了,頓時沒好氣地哼了哼,“行了行了,我回去幫你看著那小子,天天幫他調理身子,直到醒過來還不行?你趕緊把公司的事解決了,再趕緊回來!我這把老骨頭這么大年紀了,十二分的力,很快就出不動了!”
夏芍聽了,這才又笑了笑。
如果她再香港,能看見師兄站在她面前,那該有多好?
青省六月初的氣溫早晚尚有些涼意,上午十點,暖陽喜人,下了飛機的人們紛紛將薄外套搭在手上,穿著夏裝走進機場大廳。
卻只有一個人,仍然穿著粉白的薄外套,下飛機的時候輕輕撫了撫白色連衣裙下微微隆起的腹部,隨后抬眼,也走進了大廳。女子戴著太陽鏡,遮陽帽,穿著平底鞋,一身休閑的打扮頗像國外海邊度假歸來。
一進機場大廳,她便拿了份商刊,上面大標題果然刊登的是華夏集團的事。
“十四支國際救援隊撤出昆侖山,華夏集團董事長夏芍已宣告遇難!”
“華夏集團內部面臨重大抉擇!特邀專家針對未來做出預估。”
“夏家仍未回應遇難之事,對集團的未來歸屬不發表意見。”
“三月之期將至,出國度假謊將破”
各種各樣的報道充斥著報紙和商刊,身邊經過的人時不時的討論聲入耳,女子卻只是低頭看著商刊。
她看得太認真,大廳里的氣氛忽然靜了靜,她竟都沒有第一時間發覺。
等到她感覺到氣氛有異,將商刊放回原位時,大廳里已站了不少人。
人人都面朝同一方向,望著同一個人。
她站在最后方,佇立的人潮無聲地指引著她目光的方向,她順著望過去,忽然也如那人潮。
人潮的盡頭,男人靜靜立著,銀黑的襯衣袖口挽著,懷里抱著捧玫瑰和百合的花束。他周圍沒有人,孤冷的氣息令所有人退避三尺,冷峻的眉宇間卻凝著令人移不開眼的柔。那柔只是一眼,便讓人覺得深邃,覺得極致,覺得心底某處鈍痛,似有刀在割,讓人覺得,此生不可能再看見這樣飽含深情和令人疼痛的目光。男人的眸暗得像黑夜,卻亮得似晨露,只是定凝著的目光,便令人看見蝕骨的壓抑,恍如隔世的思念和小心翼翼的凝望。
她也望著他,太陽鏡遮了她的眼眸,卻看見兩行熱淚淌下臉頰。她忘記身在何處,忘記剛剛在做什么,只隔著人群遠遠望著他,默默流淚。世上只有他,不管她變成什么樣子,他都能在人群里一眼尋見她
不知什么時候,她緩緩轉過身來面向他,他的目光卻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撫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望著他。
他眼中所有的深情和疼痛都在這一瞬呆住,手中的花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人群卻開始騷動。她的臉被太陽鏡和太陽帽遮了大半,一時并未被人認出,但他的模樣,卻不可能有人認不出!
徐天胤?!
人群怔愣過后,忽然明悟了一個巨大的消息,人潮像流水般迅速轉頭,紛紛望向后方的女子!
夏芍卻看也不看周圍人群,臉上淚還流著,唇邊卻綻開笑容,忽然抬腳,奔向了徐天胤!
她這一奔來,怔住的男人忽然被驚醒。向來冷峻的臉上,這一刻驚住、擔心、迫切的情緒糾結在一起,看起來很滑稽。他似是很怕她跑,忙邁過地上的花,也向她大步走了兩步,迎面接住了她!接住她的一瞬,他的腰微微向后一收,大手扶住她的腰身,幫她緩了力道,任由她抱緊了他。
她在他懷里顫抖,不知是哭還是笑,卻有濕氣燙了他的心口。他卻不敢抱她,恍惚間不信,峰頂那一日,那一刻的閉眼,他以為是此生永別,竟可以再見她。
他的手也在抖,試過幾次竟不敢再碰她,怕那是一捧空氣,一碰便發現在黑暗的長長的夢里。他只聞見她的香氣,獨屬于她的令人心神寧靜的香氣。他感受到她的柔軟,和她圈上他脖頸時手指的軟嫩,那也是獨屬于她的軟玉般的身子。
一切的一切,說明這不是夢。不是他總感覺做不完走不出的黑霧般的噩夢,她真實地在他眼前,不像那天在峰頂,他想道別,卻連她的聲音也聽不清
“芍。”他試著輕輕喚她,聲音卻是啞的。
她在他懷里顫了顫,他心口的濕熱更加燙人,她哭得更厲害,卻也漸漸笑出聲來。許久,她抬起頭來,摘下眼鏡,露出那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眼睛紅腫,卻能看出最令他迷戀的笑意。隨即,他聽見她輕輕喚他,“師兄。”
師兄
這稱呼他不知道讓她改了多少次,她每次只在他使盡手段的時候才讓他如愿一回,可事后又改回來。在他苦惱的時候,她總是笑,笑得眼眸月牙兒似的,令他迷戀,過后又默默苦惱。他為此想過很多辦法,可是總沒有辦法改掉她的習慣。
但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期望聽見她的這句“師兄”。
“嗯。”他簡潔地回應,聲音卻很短促,短到幾乎卡在嗓子里,啞得令人聽不見。
她卻輕輕一笑,而他,在她的輕笑聲里,小心翼翼地用雙臂圈住了她。在確定她沒有消失之后,他慢慢地將她抱緊。
一滴濕熱落在她頸窩,他將臉埋在里面,貪婪地嗅著她的香氣,任那濕熱濕了她的肌膚,身體也不由自主輕輕顫了起來
題外話
結局上部分先傳,先傳到這里應該不會有人揍我吧?攤爪,我表示把師兄放出來了呀,求放過
下部分大概22號或23號更,到時會有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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