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美本就各花入各眼,長安城本就不缺美人,偏那位溫夫人坐實了第一美人的名頭,且隨著她的死,那位子愈發的牢不可破。這也不奇怪,畢竟這種虛名誰又爭得過死人?
活著的第一美人需時時刻刻戰戰兢兢的維持那虛名,可即便再如何小心,不敢輕易走岔一步,也終究會老去,那虛名終究會旁落他人頭上,可死人頭上的虛名卻是一直在那里,牢不可破的。
旁的美人,哪怕并不比溫夫人遜色,甚至于有些人看來其實比起溫夫人,更屬自己偏愛的那一等美人。可即便能畫出那等美人的臉,那同樣美麗的美人到底少了個‘第一美人’的名頭。這也使得溫夫人那張臉在有些人眼中是‘帶著光’的,于貪名逐利之人而,溫夫人的臉是旁的同等級別的美人無可替代的。
如那一老一少自然而然的在相談間想到了毒香火由此感受到了那個司命判官即便不存在,也能自成因果之局一般,他此時一番深思下來,驀然回首,赫然發現那‘溫夫人的臉’好似也是那入局的一環。誰為自己畫上了那張不止美麗,還帶著無限風光的美麗‘死人妝’時,誰就已成那局中的一顆棋子,結局已定了。
且比起那貪名逐利之輩貪圖的毒香火這等將人套入局中的一眼可見的鉤子來,這張美麗的‘死人妝’更讓人無法察覺,潤物細無聲一般的讓人無法防備。
不止如此,那自己為自己畫的死人妝比起旁人的陷害來,或許更難以掙脫。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旁人將自己關入牢籠之中,那鑰匙好歹在外頭,由外人握著,鑰匙既在籠外,便總有一線生機,能想辦法讓外頭之人用外頭的鑰匙打開那籠子,離開那牢籠;可若是自己將自己關入牢籠的,那鑰匙在籠子里頭,鎖卻在外頭,便是外頭的人想盡辦法想幫忙,沒有鑰匙,又如何打得開那把鎖?
那兩個女人這么多年沉迷于‘第一美人’那張‘死人妝’的妝面,就不曾為自己畫過旁的妝面,早已自己將自己禁錮入那‘第一美人’的殼子掙脫不開了。
“好好的活人不做,當什么死人?”紅袍大員舉起手中的琉璃盞,那暗紅的琉璃色澤日光下透出一股難以描摹的幽幽暗光,似那血一般的顏色,最是適合那葡萄美酒于其中流淌了。
“不止那已死之人,就連那即將逝去之人,有人夸你同她有幾分神似之時,最好也小心些。”紅袍大員說到這里,笑了,瞥了眼方才案上放賬本的位置,“這操持家務的賬本我當然會給你,不止如此,先時同你發過的誓,但凡我活著一日,便會永遠照顧你的話也是發自肺腑的真誠,你那般重要,我自是會永遠敬你,照顧你,將你留在我身邊了!”
……
生辰宴分上下半場,那宴席自也分午食同暮食兩頓。比起午食一頓賓客眾多,男女皆有,暮食那一頓的賓客便少了不少,那留至暮食生辰宴的人,也是平日里同兩位壽星更親近之人。
雖說生辰宴上并不需要兩位壽星做旁的事,可光是坐在那里,受往來賓客的祝賀受了一上午也是累的。正值盛年的楊氏尚且有些吃不消,更遑論早已年邁體弱,走路都需人攙扶的田老太君了。
兩場生辰宴的間歇,賓客在田家的園子里逛著,那不能進的園子自有田家下人在外守著,往來賓客也皆不是造次之人,自是知曉規矩的。
坐了一個上午的楊氏則在一座被田家下人守著的院中攙扶著田老太君躺了下來,原本照顧完田老太君,楊氏便準備去一旁的蒲團上坐下,伏在案幾上小憩一會兒的。卻不想那滿頭銀發的田老太君卻在此時突然叫住了她,說道:“妍娘,你也累了,一同和衣歇會兒吧!”那田老太君說著,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有時夜半犯了病,二郎在這里照顧我半宿,天亮還要上早朝,便也懶得費那些來回折騰的功夫了,而是直接在我這里和衣躺下歇著了。”
面對笑容和藹的田老太君,楊氏一愣,看著老太君身下的床鋪,確實是那等大床,莫說躺兩個人了,便是三個人都躺得下,自是不會拘束。
“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面對老太君看向自己的笑容,多年看人的閱歷叫楊氏自信自己不會看錯的,老太君眼里對自己的喜歡不會有假。
只是這等喜歡委實太過“真誠”,便連她自己偶爾也會犯嘀咕,看著銅鏡中那張自己同田老太君有幾分神似的臉,自己對自己解釋道:“或許實在是太過面善,也或許是老太君平生只得兩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的緣故吧!”
當然,她不會做老太君的女兒的,摸著自己的小腹,楊氏走過去,和衣躺了下來,心道:她是要做那人的枕邊人的。
這些事,老太君當然知曉,看著她的笑容更是無比和藹,也不止一次同她說過便是弘農楊氏不要她了,田家也是要她的!這等話在楊氏看來當然只是純粹的‘客套話’罷了,可老太君說這話時的語氣是如此的真摯,實在是叫楊氏看的也不由生出了幾分動容。當然,理智如她的動容也只是那一瞬而已,很快便又冷靜了下來,她告訴自己似老太君這等待人接物挑不出半點毛病之人,便是客套起來,也不會叫人看出任何破綻的,只會讓人看到滿滿的真摯!
人生如戲,不過皆在演戲罷了!只是這老太君執掌后宅幾十載,那演技比起她這等個中好手更勝一籌!楊氏躺在枕頭上想著,又想起了那人對她發過那樣的誓,道對她不離不棄。她不由莞爾!他當然是比自己更聰明的,可骨子里終究是差不多的人。他知曉他若不發誓,自己又怎會回去同族老鬧翻?
不過無妨!有那誓在,她又早打聽清楚那人是個忌諱這些事的,她也不賭他的真心,只賭他的‘忌諱’,當然,‘忌諱’的本質還是‘他珍惜自身,知曉自己這個人比那些隨手施舍的照顧重要多了’,所以只要他珍惜自身,只要這‘忌諱’在,看在那誓的份上,他總會照顧她兩分的。
所以,明面上看是她在族老同情郎間搖擺,蠢得很,可實則她是為自己留了退路的。
正胡思亂想間,聽一旁的老太君嘆了口氣,開口了:“今日是你同我在這里同榻而眠,待過了這個生辰,往后就是你同我家二郎同榻而眠了。”老太君說到這里,偏頭,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問道,“這床,你睡的可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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