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實外的高二只有六個班。
于是宋厭和夏枝野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法網恢恢,被連人帶火鍋一起捉拿歸案。
阮恬收到消息來認領他們的時候,就看見兩個臭崽子縮在溫暖的保安室里,兩雙大長腿乖巧地并在小馬扎前,面對面坐著。
中間是兩張凳子拼出來的簡易桌子,外賣火鍋就放在上面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紅湯滋滋滾著香味。
窗外飄著小雪,他們倆就在熱氣騰騰之間,一人捧著一個小碗,吃得斯哈斯哈的。
還挺會享受。
阮恬用腳指頭都能猜到肯定是夏枝野這個罪犯被逮捕后巧令色甜蜜語賣慘賣萌,把這群單純又不諳世事的保安大叔們給騙得團團轉。
果然,還沒推開保安室的門,就看見保安大叔接了一杯白開水遞給宋厭:“來,喝點水,別辣著了,你們北方人吃不得我們南霧這么辣吧?”
宋厭確實不太能吃,哪怕只是微辣的底料嘴唇都已經紅得微腫了,可是牛油底的火鍋又香得過分,一吃就停不下來,正辣得吸氣,保安大叔的紙杯就遞了過來。
連忙接過說了聲:“謝謝。”
保安大叔或多或少也聽說了下午廣播室的事情,聽夏枝野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通宋厭是如何被冤枉陷害然后被迫一個人從北京背井離鄉來到南霧,爹不疼娘不愛,傷心欲絕之際只想吃一頓火鍋的故事后,看著宋厭就自帶了一層“小白菜地里黃”的濾鏡。
看著這孩子長得這么白凈漂亮還這么懂禮貌,再想起自己今天下午聽到的廣播里另一個學生說的那么惡毒的話,忍不住憐愛地嘆了口氣:“沒事,你慢慢喝,慢慢吃,等你們老師來了我會替你們說說情的。”
阮恬本來還擔心這倆人被保安罵,結果保安卻又為他們說情,好氣又好笑。
推開門,沖保安大叔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麻煩啦。”
保安大叔大度地揮揮手:“沒事,不就是孩子嘴饞了嗎,多大事兒。而且這倆小孩可懂事了,還幫我把手機給修好了,特別貼心,你就別罵他們了。還有,你們倆吃完了就跟老師走,回去好好給老師認個錯,聽見沒?!”
兩人端碗點頭:“聽見了。”
絲毫不見平日里又拽又酷的大佬模樣。
夏枝野就算了,宋厭這呢好好一個酷哥崽子,怎么也被帶歪了呢?
阮恬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就不想了,搬了根張小馬扎在旁邊坐下,一起吃起火鍋,等吃完收拾好后,才帶著他們離開了保安室。
周日晚上飄著小雪的校園,了無人影,師生三人一個在前,兩個在后,各自雙手插兜,在昏黃的路燈下慢悠悠地走著。
阮恬連頭也懶得回地“呵”了一聲:“聽說某些人要回去練口語?”
宋厭:“……”
“還有某些人,給帶隊老師說家里有事,慶功宴都不參加,結果就是為了回來送外賣?”
夏枝野:“……”
“呵。”阮恬冷笑一聲,停下腳步,回過頭,抬起眼角,冷冷睨向他們,“別以為你們那些小心思老師不知道。”
一向溫柔好說話的阮恬鮮少有這么嚴肅又嚴厲的時候。
宋厭忽然就呼吸一滯,心也瞬間提緊,揣在衣兜里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生怕阮恬下一秒就戳破了他那份隱秘的不能被發現的心思。
而如果阮恬真的戳破了他又該怎么辦?
否認,不可能否認。
他不想去否認夏枝野的心意,也不想否認自己的心意。
承認的話,他和夏枝野的關系和普通的早戀還不一樣,如果鬧大了……
不對。
他和夏枝野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始早戀。
所以難道他和夏枝野的這段感情還沒有開花就要被無情扼殺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夏枝野會怎么做,他還會喜歡自己嗎?他會不會覺得壓力太大就放棄了?應該不會,那自己也不會……
所以他們要不要直接承認?這樣好嗎?會對夏枝野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嗎?
就在宋厭滿腦子胡思亂想不著邊際的時候,阮恬生氣地說出了下一句:“你們就是想背著老師偷偷吃火鍋!”
宋厭:“。”
阮恬很生氣:“你們想吃火鍋就給老師說啊!老師可以帶你們出去吃啊!你們知不知道實外的教師食堂多難吃!我晚上一個人都沒吃飽!”
看著面前怒氣沖沖的阮恬,夏枝野和宋厭才意識到他們這個還不到25歲的班主任的確非常的天真爛漫。
夏枝野:“……”
宋厭:“……”
“老師,對不起。”
“算了。”阮恬氣呼呼道,“這次原諒你們了,但是明天夏枝野你給我滾回去好好上課,宋厭你給我好好準備比賽,后天比賽完了,老師再請你們吃火鍋,聽到沒?”
說完又瞪向夏枝野:“尤其是你,明后天不許逃課!別以為拿了金獎就可以目無法紀了,不過……”
阮恬猶豫了一下:“不過晚自習我倒是可以給你開張假條,你來作為學生代表給宋厭獻個花什么的。”
宋厭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有點頭疼:“獻花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你這水平最少前三,難道還不配擁有一個獻花嗎?”阮恬理直氣壯。
旁邊夏枝野像是想到什么,眸子里泛出點一看就憋了點壞主意的笑意:“嗯,我也覺得,獻花是必須要獻的,恬妹,你放心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阮恬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行了,宋厭,你送夏枝野去校門口吧,我還要回去準備明天的ppt.”
“嗯,恬妹再見。”
夏枝野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揮舞著胳膊,眼底蔫壞蔫壞的笑意已經完全藏不住。
宋厭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你別搞事。”
夏枝野胳膊垂下的時候順勢就摟過宋厭的肩膀,笑道:“你放心,你野哥哥我辦事天下第一靠譜,絕對不搞事。”
我信你個大頭鬼。
宋厭都懶得搭理他,雙手揣兜,繼續面無表情地往校門口走去,但也沒說什么,就任憑夏枝野勾肩搭背摟摟抱抱,低聲說笑著什么。
直到夏枝野偏過頭低咳了兩聲,才撩眼皮,看了過去,剛想問夏枝野是不是感冒了,結果一眼就掃到了夏枝野空空蕩蕩的脖子。
外面裹著一件及踝的黑色羽絨服,拉鏈卻不好好拉,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針織衫,還能看見大片大片鎖骨,脖頸就露在外面,偶爾還有幾片雪花吻上了喉結,再冰涼涼地化開,看著就冷。
他不咳,誰咳。
宋厭頓時就冷了語氣:“你是不會拉拉鏈?”
夏枝野仗著年輕身體好,胡作非為慣了,不在意道:“拉鏈拉太高了,不好看。”
你要好給誰看。
宋厭本來想說這話,但又覺得太醋了,就換成冷冰冰一句:“那你是不會戴圍巾?”
夏枝野已經能夠熟練地把宋厭的冷冷語轉換成小意溫柔的關心,笑著摟緊宋厭,隨口說了句:“我這不是沒有圍巾嘛,怎么,要不厭哥給我買一條?”
夏枝野說著就偏過頭去看宋厭,微彎著眉眼,語氣竟然有些像撒嬌。
他本來是想著過兩天就是平安夜了,還是自己的生日,別的他不敢想,但如果能從宋厭這兒騙到個小小的生日禮物就很知足了。
然而這話落在宋厭耳朵里,卻讓他心底猛然酸軟。
夏枝野這次沒有跟著大部隊,而是自己提前買票回來,那機票錢肯定是他自己掏的,應該花了不少錢。
所以這人連一條圍巾都沒錢買了,卻還想著給自己送火鍋外賣過來,真的是個敗家子。
宋厭想到這兒,收回視線,耷下眼睫,“嗯”了一聲。
夏枝野先是一愣,宋厭怎么這么好說話了,然后才反應過來,在宋厭眼里估計是在扶貧。
但扶貧就扶貧吧。
反正兜來轉去都是他們兩個自己的錢,只要能收到宋厭的生日禮物就好。
“不過……”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夏枝野停下了腳步。
宋厭也跟著停下,回頭看向了他:“怎么了?”
“我記得我走之前好像有人答應過我等我回來的時候給我一個答案,所以現在我可以收卷了嗎,宋厭同學?”
夏枝野低頭看著他,眼里的笑意比身后映著雪色的路燈還要溫柔,眼尾挑著點燈光,好看的眉眼像是勾人的狐貍精。
宋厭又被他笑得心里空了一拍,大腦也有些空白,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門口就傳來一聲大喊:“那兩個是誰!要出校快點出校了啊!我們要交班了!”
然后瞬間回過些意識,想起來自己給夏枝野買的小王子手表沒帶在身邊,就這樣給出答案,有些不夠正式。
于是倉皇別過視線,看向遠處,假裝不在意道:“反正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語氣高傲得很。
小眼神卻心虛得很。
一看記得過兩天是自己的生日,然后準備了什么驚喜。
看來他家這棵小鐵樹是真的要開花了。
那就再等等,看看這棵小鐵樹到底能開出什么花。
夏枝野笑著應道:“行,那我就再等兩天,不過這個先給你。”
宋厭看著夏枝野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了一條長長的紅緞,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是火鍋外賣包裝上的裝飾:“你把這個給我干嘛?”
“比如你想把自己當生日禮物送給我又不知道怎么打包的時候,就可以用這個帶子給自己打一個蝴蝶結。”
說著夏枝野還示范一般地把紅緞繞上了宋厭的脖子,試圖當場打個包。
宋厭看著自己眼皮子底下那幾根靈活白皙的手指和充斥著牛油香氣的紅繩,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狠狠一腳把夏枝野給踹出了實外校門。
“夏!枝!野!你!給!老!子!滾!”
被夏枝野這么一感動再一氣,大喜大悲之后,白天還殘余的那些可笑和憤怒已經徹底散去。
就好像有些人無論怎么上躥下跳都只不過是人生里匆匆一過連個姓名都不值得擁有的小丑而已。
而有的人,哪怕只是最簡單的一個笑,一頓飯,甚至隔墻相望的遙遙一眼,都會把情緒帶滿你的整個世界。
所以人這一生,總要學會去不在意一些人,也要學會去珍惜一些人。
他回到宿舍的時候,從書包里拿出表盒,指尖從小王子的圖案上輕輕摩挲而過,希望12月24日的南霧,可以有個好天氣。
·
天不遂人愿,23號的晚上下起了大雪。
好在后面兩天的比賽進行得很順利。
宋厭毫無意外地表現得非常優異,即使成績還沒公布,也已經是所有人默認的第一。
比賽結束,阮恬第一個沖進后臺,一把抱住他,尖叫道:“宋厭!你真是太棒了!老師就知道沒有看錯你!你之前拿第一就是實至名歸!”
盡管感動是感動的,但周圍人來人往,宋厭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僵硬地推開阮恬后,就開始四處張望,像是在人群里尋找什么。
阮恬一眼看出來:“行了,別找了,你的好兄弟夏枝野被我勒令不寫完作業不準出校,以他的速度應該差不多八點寫完吧,正好趕上待會兒八點半頒獎典禮。”
宋厭被看破心思,收回視線,別扭地答了一句:“沒找他。”
然而正好這時候有人叫了一句:“宋厭!學校門口有人找!你快過去!”
宋厭立馬抬起頭:“嗯,我馬上過去。”
說完就抄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快步往門外跑去,像是生怕晚見到對方一秒一樣。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格外早,不過七點多還未到八點的光景,天就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越下越大,天上壓著大片厚重如墨的烏云,雪花被寒風席卷得鋪天蓋地,偶爾幾片從衣領里落下,涼得心驚,跑步呼吸的時候,寒意也刮得鼻腔泛疼。
宋厭卻始終沒有放慢速度。
其實宋厭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明明知道夏枝野一定會來,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可是隱隱之中又好像在期待著夏枝野偷偷準備了什么欠揍又讓人感動的小驚喜,所以一秒都不想耽擱。
然而在終點那頭等著他的卻并不是夏枝野。
當他終于氣喘吁吁地跑到校門口,看見的卻是學校門外停著的那輛熟悉的京a牌照的邁巴赫時,宋厭瞬間斂去所有少年鮮活的神色,停下了腳步。
這是宋明海放在南霧分公司的常用車。
果然,下一秒,司機就打開后座車門,撐著傘迎著那位穿著昂貴西裝和大衣的中年男人下了車。
不得不說,宋明海之所以能在喪妻帶子的情況下還娶到覃清這種條件的優秀女性,有大半功勞都得益于這身好皮相。
即使已經四十好幾,身材依然挺拔修長,面容也依然英俊,加上昂貴講究的派頭,引得周圍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這誰啊?看著好帥啊?”
“誒,和那個男生長得好像,是他爸吧?”
“那男生不是這次比賽的第一嗎?果然是遺傳基因好。”
“就是,估計長相和智商都是遺傳了他爸。”
“好羨慕,為什么我沒有這種爸爸。”
不帶惡意的私語聲落在宋厭耳里,他卻只想冷笑。
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明明他厭惡至極宋明海,偏偏身體里還有他的一半dna,甚至連自己努力取得榮譽也要被算作他的功勞,怎么抹都抹不掉。
很長一段時間,宋厭連自己都覺得惡心。
所以這種福分給你,你要不要。
宋厭不認為宋明海突然出現在這兒會是什么好事,轉身想走,然而車邊的宋明海卻捏著一個白色的盒子朝他晃了晃。
等看清那個盒子是什么的時候,宋厭的瞳孔立馬緊縮了一下。
那是他買給夏枝野的表。
看來宋明海已經提前去過宿舍了,而且這次應該是有備而來,自己躲是躲不掉的。
于是冷著臉,走了過去,一路走到宋明海跟前,然后駐足停頓,漠然地直視向他。